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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抚着女儿的乌发, 当年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 如今都这么大了。她也不能向从前似的逗笑着说女儿是小孩子脾气, 贾敏叹息:“你呀, 这个脾气,这样的性子……”将来可找个什么样的女婿才好。
至于黛玉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想?
是因为她去荣府的时候看了场热闹,二舅家的二表哥宝玉上学回来,那阵势, 怕皇子上学都没有那个折腾劲儿。一屋子女儿说什么:念书可辛苦了,宝玉可真是上进, 仿佛贾宝玉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听的黛玉想笑, 听说几年来就上了一天学,他这叫辛苦, 我阿琰哥哥是不是从地府里走了一圈回来……
因此虽然后来知道了深些,也明白了贾宝玉秉性赤诚,虽然性子软了点,却没什么坏心眼, 对姐妹也的确是真心关照爱护。可是在黛玉眼中,这也只是个长得不错、脾气很好的小哥哥, 对她没多大影响力。
至于那府里,走几次,以黛玉的敏锐度自然发现了荣府里暗涌不断, 大房二房、二房嫡子、庶子、嫡长孙……嗐, 简直一团乱麻。黛玉又不是那府里的人, 干嘛要去费那个脑筋,白费心思想人家的事情。
这些事情贾敏也心知肚明,更何况,贾敏叹息,母亲对府中的掌控已经不成了,两个嫂嫂各有小算盘。至于她的两位兄长,大哥贾恩侯还是那副样子,仿佛纨绔到死、不务正业,有时候还阴阳怪气的;二哥贾存周看着倒还好,可他虽然忧心家中前途,本身才具却有限,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听林海说,二哥提到宝玉也是叹息,说那孩子天赋尚好,就是无心经济学问。林海道,小孩子性格古怪些也没什么,等到年纪再大点自然就好了,二舅兄当年也是诗酒风流,现在还不是端正严整。可是嘴上这么说,夫妻俩双双想到了贾琰……
贾敏身边的大丫鬟秋朝带着金家的站在门外禀告,扬州表少爷派来送年礼的人已经过来了,随行带的年礼也妥当送到,请问太太怎么收拾。
“快安顿好人,叫个人过来回话,将吃喝分类放好,顽的拿过来,那必是琰哥儿给他妹妹预备的!”不止贾敏语气里都是喜意,连黛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来回话的人是长生,他一向陪着贾琰往林府去的,人头也熟悉。陶厚干脆让他来给舅太太回话,自己留下帮着搬东西,而阿原还是不喜欢出头,他留下负责记录。
“小的见过舅太太,”长生进门跪下行礼道:“少爷命我代他向舅老爷、舅太太请安,问大姑娘安,舅老爷舅太太福寿安康,大姑娘康健如意。”
贾敏笑道:“你这小子回话倒是顺畅,快起来说话。”
韩长生叩头,然后起身垂手站立,听贾敏道:“家里都安,都很好。我与他舅舅身子也好,大姑娘也好。我且问你,你家少爷琰哥儿如何?他独个在扬州,可还顺心,有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学业如何?身子如何?”
“禀舅太太,”长生欠身笑道:“少爷在扬州一切都好,孙知府同夫人很照顾少爷。去年孙知府想到了孙公子上次乡试生病的事,就请了武教头,叫上少爷与孙家的孩子一同习学。如今少爷几日同孙家二位少爷去府学一趟,隔上一两日就到孙家请教学问,少爷身体好,家中也都安稳,舅太太不必忧心。”
贾敏这才放心,长生又递上一个匣子给秋朝:“这是少爷写给舅老爷、舅太太并大姑娘的书信,小的平安送到。还有,大爷临来的时候还有给许翰林的东西,小的还要送过去。”许直考上榜眼之后,被点为翰林编修在翰林院习学观政。
“好了,你们也都辛苦。许翰林那里,他正住在梁家,明后日我叫人带你们过去。”贾敏道:“你先下去好好歇着,保不齐老爷晚上归家,也要问你的话,先去罢。”话毕叫秋朝拿了一等的赏封给了韩长生。
韩长生这才退下,他一走,黛玉马上跳下来拿过匣子:“娘,快看信!”
贾琰心中给舅舅舅母问好,又问妹妹好,信中说了姑苏、扬州两地一切安好,他自己在扬州读书练武,万事皆安。还望舅舅舅母善自保重,妹妹也多注意身体康健云云。信中也说了孙家对他极为关照,在扬州还是畅通无阻。
看过了信,贾敏也就放心,黛玉则兴致盎然的看贾琰送来的小玩意。都是在扬州时她喜欢的,竹艺啊、木雕啊、甚至还有风筝风车一类的东西,还有一包是贾琰亲笔写的说是让黛玉拿出去送人。
“果然历练的更周全细心了,”林海晚间回府,和贾敏看着外甥送过来的年礼:“现在就盼他顺利乡试,明年就来京。”然后就可以和夫人提一提女儿的婚事。
端平二十六年的正月过去,贾琰收到京中来信礼物的喜气还没散,就迎面来了一个打击:金陵贡院第二次大火……
贾伯衡简直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年前金陵乡试大火,现在又着火,朝廷干脆将乡试延期到二十七年八月,要各地大修贡院。又因之后就是皇帝六十寿辰和登基三十年庆典,按例该有恩科。但皇帝六十寿辰加上庆典接连而来实在忙乱,礼部就奏请恩科提前,二十八年八月会试,二十九年二月恩科殿试,皇帝都允准了。
端平皇帝又让自己的第七子,新封的楚王司徒阔来江南观风,督建金陵贡院。
其他学子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贾琰心里仿佛火烧一般:这真的是天要绝我,还是我真的鸠占鹊巢!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三月的扬州春雨绵绵,贾琰独个坐在廊下看着雨珠打在石板上,打出水花四溅。阿原已经从京中回来,他将斗篷披在贾琰身上:“大爷,这个时候乍暖还寒,正要保暖呢。”
贾琰不说话,由着他给自己披上斗篷,阿原看着他凝重的脸色,斟酌说道:“年前去京中送礼的时候,许翰林还提到了栖灵寺,说是栖灵寺修泉大师最是得道高僧,大爷往那里走走散心倒还好。”
“正行兄说的?”贾琰这才开口:“怎么提起栖灵寺了。”
“是这样,许翰林说,大爷心思重,让我们平时多开解一下。”听到这,贾琰就明白,许直大概也担心那年大火之后,自己说过的话。
贾琰又在这里做了好一会,阿原默默地跪坐在他身后,突然,贾琰自己绑上了斗篷:“阿原,叫人备马,我要去栖灵寺,现在就走!”
“可还下着雨呢。”“现在就去!”
阿原听话去了,贾琰自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上斗笠、系好披风,带着人纵马往栖灵寺去了。
寺里刚散了午课,贾琰带人径自来到了正殿寻到了知客僧:贾伯衡求见修泉大师。
过去林家还在栖灵寺为黛玉点过长明灯,后来贾敏与赵氏也常来栖灵寺,贾琰早见过修泉大师。而今久未到来,修泉大师立刻见了贾琰。
贾琰将披风斗笠摘下交给了廊下的阿原,朗声道:“贾伯衡拜见修泉大师。”
苍老祥和、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小檀越请进。”
贾琰进门行礼:“我心中不安,今日冒雨而来,求大师为我安心。”
修泉大师指着蒲团让贾琰坐下,含笑问道:“小檀越平素稳重谨慎,何事令你如此忧心呢?”
贾琰就将三年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道:“晚辈后来才知晓,当日也有一和尚来到本寺,在我舅母跟前很是说了些风言风语。我是儒门弟子,大师知道,原不该信这些。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实在心中忧愁,不止如何是好,难道我真的占了谁的东西么?”
修泉老和尚沉吟良久,手中还是慢慢地转着数珠,他吟诵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聚时,果报还自受。那和尚也好、道士也罢,许是为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前来警告小檀越,并非是为了檀越,而是为着他们自己。”
贾琰点头,他也这么想:“可是,大师,若是那些人真的有神通,我……我只是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啊,我能如何呢?”
“阿弥陀佛,”修泉大师笑道:“檀越心中不安根结就在此罢。小檀越,这世上什么都是神通、又什么都不是神通。老衲原不该说这些小巧,但小檀越若是真的忧心,不妨尝试一个办法。”
贾琰忙道:“大师请讲。”
“随缘,若是有一个人说了什么让小檀越觉得心中不安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檀越不妨随心而动,倒是此事自解。”修泉大师笑道:“六祖慧能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僧道的因果,不见得就是小檀越的因果。既然他们语焉不详,檀越解开自己的因果,也就破了他们的因果。”
贾琰仿佛醍醐灌顶,欠身道:“小子明白了……多谢大师为我安心。”
这之后,贾琰就将此事完全放下,厄运来的时候、挡是挡不住的,随缘而解,这是最好的法子。
“你们俩怎么来了?”贾琰整理自己的功课、和舅舅林海给他在京中寻来历年会试题目,孙家兄弟却跑了过来。
四月天,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而且,“不是说那位楚王殿下今日来扬州吗?怎么不去看热闹。”
孙钊笑道:“谁要去看那种热闹,爹爹也说让我俩来这里和伯衡哥哥一道念书、骑马散步踏青,怎么都成,反正不要去凑热闹。”
“爹大概是担心出什么意外,伯衡不知道吧。”孙钊脸上挂着讥笑:“府学里很是有些人打算着,今日要投书给楚王。才子嘛,走捷径也是条路子,楚王刚刚开府正是用人之时。”
贾琰挑眉,原来如此,孙师叔不欲儿子和那些意图攀龙附凤的人搅合在一起。
“那这样,不如咱们去瘦西湖走走如何?今日那里一定人少,然后我们就在五柳楼用午饭,怎么样?”
“好哇!”孙钊先跳起来,随即被哥哥瞪了一眼,又像小鹌鹑一样团起来,挤出个笑容:“那,大哥觉得好不好嘛。”
孙钟道:“都听伯衡的。”
三个人骑着马带着家人跟班来到瘦西湖,果然,今日这里安静的很,学子们都跑到了运河码头去看楚王莅临维扬,自然就不同往常来这边开文会。
五柳楼客人也不多,只有两桌人,一桌背着他们,一桌贾琰同孙钟都认得,是府学里的同窗。可彼此不熟悉,他们俩只是偶而去上课,对方也没认出他们。
“伯衡哥、大哥,咱们是吃鱼还是吃包子?”孙钊看着水牌,歪着脑袋琢磨想吃的东西。孙钟无奈,对贾琰低声道:“看看这个小饭桶。”
贾琰一笑,那边却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低沉声音:“小贾公子?孙公子?”
“呃,你,”贾琰慢慢站起看着走过来,穿着月白色提花锦袍的男子,“你是……季宽公子!”
那人一直等着,似乎想看看贾琰还记不记得他,听见贾琰一语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朗声笑道:“小兄弟好记性!”
孙钟也认出来了,就是数年前那个在栖灵寺偶遇到的季宽公子,如今他比从前更高大了,周身更是气势十足,由随从紧跟着过来,显得威势赫赫。
贾琰赶紧请人落座,季宽坐下一挥手,随从们自去做了另一桌,不过都是面向他这边。还有一个随从就站在季宽身后不动。孙钊年幼,暗自咂舌,这架子阵势比自己父亲还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