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回京三天,就在休沐那一日递帖子到林府,阖家皆来。

贾琰与黛玉自然要出来面见师叔、婶婶。自那日黛玉急急来到日新院,没说上几句话却又离开之后,她每日里只让丫鬟们来往送些东西,本人再没露面,直到贾琰大好了才在上房看见黛玉。

他总觉得,黛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看见他就像他刚来京城时看见她一样,有些躲闪。这……贾琰百思不得其解。

孙高携妻子过府,几年未见,大人孩子互相拜见,热闹了好一阵才分男女落座。长辈们自有话要说,孙家兄弟被贾琰带去了日新院的书房,如今孙钟比之从前更稳重或者说内敛许多,而孙钊也过了院试已经是秀才了。

最小的妹妹孙妘如今也是模样姣好,只是同过去一样,看见黛玉就姐姐、姐姐的猴上来,喜欢同黛玉说话,好像那话说不完一样。两个女孩子自去成竹堂亲热说话,贾琰看着她们走远了,回头看着孙家兄弟笑道:“不必担心小妹妹,在不会有什么的。”

孙钊笑道:“到了林伯伯家里,我们再不会担心的,愚弟先祝伯衡兄会试顺利!”

贾琰笑着道谢,将二人带入日新院,又叫冬晚带人煮了热热的姜汤:“这个必要先喝一口,前几日我就是不小心寒气入体,小病了一场。”

“现在如何了?”孙钟很关心:“我也有些不适应,倒是应勉自幼在京中长大,他很会御寒。”

“应勉?”贾琰笑问:“阿钊取字了?”

孙钊有些害羞,笑着点点头:“父亲说,进学算是举业的第一步,也要出去和同窗们交际,不能做小儿态了。”

“钊,刓也。谓摩去器芒角也。砥砺、勉励,倒是非常合适,果然是孙师叔。”贾琰与孙家兄弟叙说别情,又谈道了孙钟的事情。

孙应祥叹道:“论起来我还比伯衡大一岁,唉,我是想考的。可是家中祖父的意思,父亲如今有荫监,还不如补入国子监算了。”

这倒也是寻常道理,可是贾琰看他总有些郁郁,又借着喝茶的功夫打量一下脸上略带不自在的孙钊……

等到去上房用膳之后,孙高留长子与林海不知说些什么,孙钊与贾琰在花园中闲逛的时候,孙钊拉着贾琰低声道:“伯衡哥,我母亲有意招你为婿。”

贾琰一愣:“什么!那你……”他随即闭口,拉着孙钊去了宽阔处,又让跟着的人退后,“你怎么知道的?”

“……”孙钊迟疑一下:“不瞒兄长,是我听到的。”

“不会吧。”贾琰自言自语:“令妹,要比我小上五岁吧?”

“父母都感念伯衡兄当初将哥哥带出考场好生照料,”孙钊:“而且男大女小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我,与兄长说这件事,实在是受我妹妹所托。”

“欸!”贾琰很吃惊:“孙小妹妹她?”

孙钊叹口气:“不瞒兄长,当时她也听见了,然后被吓了一跳,以为父母马上就要把她嫁出去。生生吓哭了,又不敢让父母知道,其实也不至于,但是……她又不敢对大哥说,只好来找我。”

贾琰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心里有个数,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婚姻大事,自己这个情况长辈也会与自己打个招呼。

“应勉放心,也让小孙姑娘放心。”贾琰沉吟道:“我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父母只我一个儿子,想来长辈不会为我定下年纪太小的姑娘。”

其实这话琰大爷说来有点亏心,他可才想到黛玉呢,不过孙钊放心了,再三谢过了贾琰。他也知道父母不可能让妹妹立时出嫁,不过讨得一句话总能宽宽心。

林海今日还是将“欲令小女嫁与外甥”的话说了出来,没办法,孙高当面提出想为贾琰说门亲事。眼看着煮熟、不,暗中定好的女婿就要飞了,林海也只好实话实说,想让外甥娶女儿。

这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情,但是虽然如此说,孙高还是略有失望:长子乡试落榜,如今就万万不能提起为儿子求亲的事情了。而回到家中,听说此事的赵氏夫人也非常失望。

林海既将话说了出来,自然就必须同贾敏打个招呼,打发丫头们退下。他刚想开口,就被贾敏告知:今日孙景凌夫人赵氏也提到了儿女婚事。

“我心里一急,没和老爷商量就说了出来。”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我急切了,直接就说想为咱们玉儿定下外甥,老爷看呢?”

林海心中一喜:“夫人与我所见略同啊,我本来踌躇如何开口,怕你介意琰哥儿没了父母。”

贾敏佯装生气:“在老爷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她叹道:“若不是当年我看着外甥丁点儿个小人独自带人来扬州,也不会凭着一口气挺过来,若我有个好歹,玉儿是姑娘家,只会被世人更挑剔。以己度人,那家里的事情咱们尽知,外甥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介意这个!”

“不瞒你,”林海与贾敏并肩坐着:“我是想着琰哥儿不同于纨绔,更不同于世间诸男子,对女人家诸多挑剔,对自己又无限放纵。咱们就玉儿一个姑娘,又着实聪颖可爱招人疼,总要为她计深远。”

贾敏笑道:“我明白,女子嫁人,如人饮水。玉儿是我的心肝,我不图她嫁得好看,我只求我的玉儿能过得舒坦、过得好。和老爷结发至今,我也见多了,面子都是虚的。”说着靠在林海肩膀上,被丈夫顺势搂在怀里。

林海搂着妻子,心里暖洋洋的,看吧,他们夫妻总能想到一起去。他突然一笑:“说实话,若不是琰哥儿内里不拘泥,而且看了子元兄为他家大姑娘定了许正行,其实我也想不到这里。”

“啊!”贾敏坐直身体:“我还一直以为,梁家因为老梁大人的遗言,三代之内不准出仕,所以特特的选了一个没什么根基、书又读得好的许直呢。”

林海压着声调大笑:“果然是夫人,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可不就因为这个。要不然梁家侄女怎么会快二十才出门子,固然是为了引入外援,可父亲爱女之心也不是作假,因此子元兄精挑细选的拖到了去年。”

果然有这个缘故,贾敏叹道:“希望他们这一辈也都能过得顺心如意才好。”

林海搂着她没说话,这种事就得看个人缘法了,就如他和贾敏,也是林贾两家联姻,哪怕经过了三庶人之事,他们也过得很好。可是如当年京中缮国公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就过得乱七八糟,三庶人之事以后更是接连殒命。

为之奈何。

夫妻二人商定好了,等到贾琰殿试之后再透给两个孩子知道,如今只让丫头们陪着看顾着,许他们多见见面也没什么。免得太早知道,孩子们相处倒别扭起来,贾琰又要会试、玉儿心思细腻,若是想多了反而不美。

紧接着,端平二十八年大年初二,林海陪着贾敏回荣府娘家,老太太同贾政的话,让这对夫妻庆幸总算他们夫妻事先沟通了一番。

林海与舅兄们自不必说,只说正房里,老太太拉着女儿的手道:“过年了,孩子们也都一年大似一年,你家里两个孩子的亲事,有什么打算没有?玉儿不必说,那琰哥儿也是你和姑爷看着长大的,同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别耽误了才好。”

贾敏当时心中一紧,她像小时候那样倚在母亲身边:“太太,女儿有桩喜事想先告诉您呢,让女儿先说好不好。”

老太太含笑抚着女儿的发髻:“你说。”

贾敏看着母亲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狠下心说道:“女儿和您女婿商量过了,为黛玉定下了外甥贾琰,只是因为外甥今年会试,未免分心,暂没有宣扬出来。”

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下去:“啊,这样。”

贾敏握着母亲的手:“太太,琰哥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好、知道上进,最要紧的从来对黛玉也好。我还记得太太为我定下婚事的时候特意对我说,林家公子出身侯门,家里人口又少,性格也好,父亲很放心。”

唉,老太太轻轻叹息,从靠枕上直起身子,叫了大丫鬟鸳鸯进来:“你去,去我房里将我之前让你收起来的小匣子抱出来。”鸳鸯自去了,老太太看着女儿的目光心里一软,她也知道,不管怎么看,非要挑毛病也只能挑贾琰父母双亡。

旁的,任谁来看,贾琰都比贾宝玉更适合做女婿。

鸳鸯抱来匣子又退下去,老太太将匣子给了贾敏:“我原想着,玉儿及笄的时候……你先拿回去罢,算是外祖母为她添妆。”

贾敏没动,老太太叹口气,将女儿拉到身边:“我原来只是想着,你史家表兄表弟家里的女孩子也都是好的,你选一个定给琰哥儿,也不算辱没了他,女婿也不会不乐意;而玉儿,唉,就当宝玉缘浅,不必再提了,你别多想,听话,拿着。”

匣子被推倒贾敏手里,她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这才将匣子收下,靠在母亲怀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