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的的春节过得比前些年好得多,除夕之夜,贾琰干脆将舅舅全家都请到了自家。这座宅院其实更像是一座园子,否则怎么会被贾攽当年赠给林海做宴饮之地呢。

虽然冬日并无什么特别的景致可看,但是第一次到来的黛玉还是很开心,许是贾敏说的才是正理,这二三年黛玉略大些之后,身体真的好了起来。贾琰也没见过别的家的小姑娘什么样,反正他觉得黛玉比起从前不再那么“弱”了,人也开朗活泼了许多。

比如现在,黛玉道:“阿琰哥哥,赋诗一首可否?”

贾琰一脸苦笑连连作揖:“好妹妹,可别为难我了,为兄实在是不擅长此道。”

这也是实话,贾琰文章写的不错,作诗……用舅舅林海的话说,应试倒是没多大问题。换句话说,就是太平常,没有灵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贾琰想到这里就看向了黛玉,这个小姑娘可是诗才天成,比自己强多了。

贾敏与黛玉谈起了冬日作诗常用的典故,林海将贾琰叫来身边,低声问道:“前几日听你说你姐姐那边生了个儿子?”

“是,外甥还派人送了礼回去。”贾琰回道:“王家姐夫说,毕竟是母亲孝期,一切从简,落地的时候就没有惊动。孩子周岁也没有大办,这不是除服了,才写信过来,说我是小孩子的舅舅,怎么也得知道有外甥了。”

林海扬扬眉,这倒是句人话,他盯着贾琰:“那,阿琰怎么想的?”

“我?”贾琰眨眨眼:“当然是替他们高兴了,舅舅,你外甥还不至于那样。难道仿效无知妇人状,不睦就只能日日坐在家里,咒人家生不出孩子么。”

林海一笑:“你明白就好,这我也能放心了,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找来了给她看病的大夫,连着问了好几个。她的病症在胆,发病的时候又赶上了夏时日头热,以至于一病不起。”

“舅,”贾琰笑笑:“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想窄了,但是我真没有。而且外甥也明白,他们如今又是贴心又是示好,无非是因为外甥有您。否则的话,呵呵。所以,他们示好,外甥就接着,至于想要什么,那我也只能对不住他们。”

林海这下真的很惊讶,他道:“好好好,那舅舅放心了。”

他原本担心那边示好,贾琰又接了,就会毫无防备的对待那对姐姐姐夫;又担心贾琰因为母亲的死怨恨上贾芬娘,那也不值得,因为有没有贾芬娘闹事,林清的病也是过不去了。一个人要往远处看,眼界要开阔,倘若有仇自然要报,但是也不要为自己自寻烦恼,那不好。

但是现在看来,以贾琰这个心性认知,不说科举,立刻给他个官职让他历练都行了。专业知识可以请幕僚,但是当官的人本身要有主意,要明白轻重、分得清主次,否则就算考了状元,当不好官还是当不好。

等吃过了年夜饭,四个人就转移到了客厅守岁,这里早被管家嬷嬷们收拾得当。厅内放着火盆,当初布置这园子的时候,这个大大的客厅就考虑到了冬日会友宴客的取暖,如今摆好火盆,别说多暖和了。

守岁自然要玩乐,两个大人两个孩子,还有什么比飞花令还要合适。所谓飞花令,就是选择一字,在场所有人说的诗句都要有这个字,更严格些的还要限定那个字在诗句中是第几位出现的。

既然是过年游戏,就不讲究那么多,干脆让在场年纪最小的那个人来选字定规则。黛玉选了“花”字,春暖花开嘛,落在花上刚好。贾敏搂着女儿道:“咱们大姑娘不止生在花朝节,连选字也要选花。”

黛玉却不管这个,她脆生生地道:“就以花字,且花字要按照位次来说。爹爹先来吗?”

“诶,咱们大姑娘选的,自然是谁选谁先。”

黛玉抱着暖炉,想了想道:“花落知多少。”她选择了孟浩然的春晓,不功不过。

贾敏道:“阿琰接上。”

“是。”贾琰笑道:“我接,五花马、千金裘!”花在第二位,他按着规矩来了。

紧接着贾敏道:“月照花林皆似霰。”花字在第三位,还带上了林字。

最后是林海,“江上被花恼不彻”花在第四位。

这就是玩法,第一轮结束,无人说错认输,正好再来一轮。

从“花庭忽作青芜国”,到“迷花倚石忽已暝”、又到“自言花相似”,“五月榴花照眼明。”越说越冷僻,越说越难寻花字,最后第一个认输的就是贾琰。

他是真没啥天分,早早认输,长辈们不许他多喝,只果酒一杯聊以自罚;第二个认输的才是让人想不到,是林海!探花郎功夫尚在,但是多年来忙于公务,一时不察,被妻子女儿外甥联手判输。贾琰凑在身边大笑,可算是有舅舅陪着他了。

而贾敏、黛玉这对母女,黛玉第二,贾敏拿了本次飞花令的状元。实在是教女儿读书的时候,闲来无事她就会拿起诗词读一读,太精熟了。前科探花林海颇觉不公,状似小声其实大声的表示:以后再也不和她们玩了。

贾琰附议,结果被舅母敲了脑袋,又被小妹子给做了个鬼脸。

“残腊即又尽,东风应渐闻。一宵犹几许,两岁欲平分。燎暗倾时斗,春通绽处芬。明朝遥捧酒,先合祝尧君。”飞花令快要结束的时候,贾琰想起了唐朝诗人曹松的这首《除夜》,希望一年更比一年好罢。

从初一到十五,只要林海出门会客,贾琰就跟着。巡盐御史这个差事有一点好,方方面面都打交道,却总不需要“避讳”,因为他毕竟不是地方主官。比如贾琰考试,林海完全不用避讳什么自己做主考啊、当学政啊,因为外甥考试还担心有人说嘴。

县试二月开考,过完了年,贾敏就打发人开始给贾琰做新衣裳,做出来要让孩子试试,然后洗一遍。下过水的穿着比全新的舒服,看着也不打眼。从这个时候开始就需要注意了,为了避免麻烦,衣服都得是单层。

这一通麻烦也不只是县试,将来会试、殿试的时候也是在二月份,又冷又得穿单衣。所幸家中有林海这个行家,用什么料子舒服又厚实,林探花是最有发言权的。按照他的指点,大衣裳要用斜纹布,和绒布似的。里衣什么舒服穿什么,若是还要多套一层,就用松江布即可。

这都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给贾琰准备一身斗篷,不要什么动物毛皮,那个得弄里子、弄面,要不然没法穿。就给他弄一身毡子斗篷,暖和厚实挡风,乡试会试的时候在号房里头冷了还能当被子盖着,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有用。

这个贾敏就太熟悉了,当年在家中没出嫁的时候,她父亲贾代善秋冬都会收到兵部发下来的灰毡斗篷。那的确是个实用的好东西,扬州有港口,又是南北货物集散的地方,很容易就被她找到了毡子。

剩下的就是绣娘的活了,全部衣裳重做试穿,下水洗过。

还在正月的时候,县试的地点时间就挂在了县衙围墙外面,廪生作保带着小孩子和老童生在县衙做记录,也要互相认识一下。考试之前入场的时候,叫到名字,作保的廪生就要大声回答,如果回答错误或者出了别的事情,廪生和考生都要被单独审查。

如果是作弊,那问题就大了。

而且考生要在县衙留下资料,就比如贾琰,县衙小吏记录的就是,保人高玉芝、同人作保五人。贾琰,年十三,父举人贾攽、母林氏,祖籍金陵。因为他年纪略小,记录相貌的时候只是记载了大概,如面白、身量较瘦等等。

县试要考三场,而第一场叫正场。贾琰觉得大概是因为这是通往科举之路的第一场正式考试的缘故?他乱猜的。前两场考试,都是考完马上就能知道自己通过了没有。而前两场考试的内容基本相同:默写规定的四书文两篇,试帖诗一首,第二场的时候加上一篇孝经默写。

这都不是难事,贾琰心态很好的在二月初准备进考场,这是过年以来家中最大的大事。陶厚负责驾车送他,韩长生、阿原陪同,带着家丁小厮,贾琰还觉得这是不是太紧张了……等到了考场那天,他才知道,自家这个实在不算什么。

二月寒风刺骨,真走过来,冻一冻也够他受的了。就看那边吧,还有在马车附近燃着暖炉,又给车里人送手炉来来回回折腾的。贾琰憋笑,这位仁兄要让他来考科举也是够为难人的了,好一朵怕风的娇花。他这边正在腹诽,那边“娇花”露出个头,还往贾琰这边看了一眼。

他就听到旁边人议论:“瞧见了么,那是许正行啊!”

那就是许直许正行?贾琰没有回避目光,露个笑容抱拳作揖,这位许才子可是个奇人,论起年纪应该比贾琰大七岁,正是弱冠之年。这才名震江南的许直出身普通人家,所谓普通就是家中既非世宦、也非世代书香,只是祖父做过小吏,到了父亲一辈有了些家底,专一让儿子念书。

许直也真争气,先是在村中私塾启蒙,不到半年,塾师就表示自己没法教他了。又去考了石鼓书院,那书院中都是是书香世家的读书种子、名门子弟,可是许直偏偏就能考第一。又遇上前首辅梁鸿广的长子、如今在石鼓书院专讲老庄之学的梁绪梁子元,梁子元特别喜爱这个学生,不止教他读书,还带着他到处游历。

这对师徒仿佛完全不担心科举的事情,因为梁绪的名言就是:八股敲门砖实太易,不足为虑。所以,许直到了如今,才被师父放出山门应试科举,打算一举夺魁!

许直听见外头有人小声讨论自己,他听着烦了,干脆撩开帘子从马车里站出来让他们看个够。却没想到,诸人皆避开自己的眼神,唯有一个孩子笑着大大方方地与自己打招呼。这孩子才多大啊,许直打量贾琰,有十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