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地头上的风风雨雨已跟杨大郎与苗禾无关。他们正借住在杨二婶家。青砖造的新屋不像土屋只需短短半个月就能建好, 整个工期大约也要用上两个月, 这还是在已经提速的状况下。
因为是借住在杨二婶家, 为了避开人眼,苗禾近来天天跟杨大郎外出,对外说要上山清理、顺道拔些山产。然而进了山头, 苗禾都蹲在一块地儿上, 努力用息壤把今天该种的东西偷偷种出来。
要种的东西很多。
首先是果子树。先前杨大郎向工班借了板车, 又拉回桃树、山楂树、梨树、梅树等各种果树。都按照李明指示,错落有致地种在新屋的周遭。苗禾时不时过去用息壤滋养。反正小心点, 旁人瞧不出古怪, 只觉这移来的树, 真是一天长的比一天好呢。
而如今已是盛夏,果树大部分都开始挂果, 虽说一些个还不能吃, 然而只要让苗禾采到果子,有果核, 就表示能偷种了。
有息壤,偷种简直太容易。苗禾只需把果核埋进杨大郎挖好的坑,这坑就是山头原来长的树被清走留下的, 而后丢下息壤, 没过半天便能得出一颗完整且优质的果树。
这般种, 虽说慢, 树也要一颗颗自己挖, 颇累, 但也是目前最省钱的法子。他们还不需额外花钱去买其实不用上的果苗,来掩人耳目,就能把山头上的树,慢慢换成他们要的良种。等许久之后,被外人发现竟有满山果树时,他们也能说是分次由外头运来。就像这次运的青砖,还没什么人事先发现了。
于是一方息壤专种果树,另一方息壤负责的就是工地里要煮的米跟菜,借住杨二婶家也要带些回去,再来是新菜地里要施的肥,最后是绿豆糕的绿豆了。
借住在杨二婶家,制作绿豆糕麻烦了些。但扬水茶楼一直求着说货千万不能断!这糕比菜更受欢迎,成了彩头中的彩头,要一天没有,金掌柜肯定被熟客们骂死。苗禾借住开始就背了老大一袋绿豆去,说是接着要做糕的材料。然后天天由息壤撸出的绿豆,就从这拿出来。
而知道这是苗禾送菜之后得的新买卖后,杨二婶也非常支持,经常在一旁帮忙。毕竟帮了忙,她再替大孙子讨几个糕吃,也才不会太占人便宜。实在是她大孙子爱吃极了,每每见作糕,就在旁虎视眈眈。连大白都不理会了。
这让苗禾有了新想法。
这天躲在山里、蹲着撸息壤种绿豆的时候,苗禾就说,“以后,我们把做糕的活儿分给二婶家好不?”
一旁挖树根的杨大郎貌似有些意外,停了停。
苗禾又道,“我是想,等新屋盖好,眼红的人肯定不少。说不得有人会去二婶耳边叨念,说你小家好过了却没想着她。那多不好。她也对我们很好了,菜没法让她跟着种,肥得用息壤出的,要是我们弄好绿豆送来,让她替手做这个活儿,赚点补贴你觉得怎么样?”
“……材料没法说。”杨大郎道。
苗禾弯弯眼,“那有什么,等新屋子好了,就在院子里种一片绿豆做掩护。她不会知道的,新菜地种什么她可没看过。”
杨大郎把手中铲子插土里,走过来,揉了把苗禾脑袋。“好主意。”
苗禾嘿嘿笑。这比对他说谢谢更让他高兴。他也不信杨大郎方才没想出办法,那句怕是犹豫,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提议。
“其实我还想过学工坊那样。就算不用息壤亲自种的绿豆,它改良过的绿豆拿来做糕,说不得也有销路啊。让大家都做,再去镇上弄个糕点房,以后就不怕被村长欺负了!”
杨大郎摇摇头,“糕,不好卖。大家都会。”
苗禾想想,叹气道,“也是。糕点不经常吃,要吃,大家自己还会做了。”
杨大郎却补了句,“花生可。”
杨大郎吃过一次苗禾弄的椒盐花生。
是一道用花生、朝天椒、芝麻与花椒做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菜。
杨大郎印象中的花生颗粒干扁瘦小,并不好吃,出油也不高。然而息壤种出来的全然不同,果粒饱满又大颗,单纯吃着就非常香。
苗禾曾经用颗粒有拇指头这么大的花生,先用油炸的酥酥脆脆,浓郁的坚果香已是引人食指大动,再裹上盐、朝天椒、芝麻与花椒磨出的辣粉,就成了吃着都停不下嘴的小菜。杨大郎印象深刻。
“好花生,做菜榨油,都行。”
苗禾眼睛一亮,“那是说,我们先弄出良种,按正常法子种出来后,做菜给茶楼试试。若是行,确保了销路,就能让村里有意愿的人多少种些花生么?”然后培养势力,走向人生颠……呃,求不被欺负。
“恩。”
杨大郎眼底还闪过别的,但苗禾没注意,只频频点头,“恩恩,这法子倒是比弄这些果树要快。”将来要真能收到满山的果子,开一个果干或果酒工坊肯定是没跑的。
之后兴致勃勃又跟杨大郎聊了几句细节,苗禾的绿豆也收好了,他收起息壤,打算站起身来。然而下一刻,却猛地眼前一黑,人晃了晃。
一旁的杨大郎见人踉跄,脸色一紧,赶紧扶了把。“怎么?”
苗禾晃晃脑袋,不在意道,“蹲久了么。突然站起会这样的。”
以前没见人这样。杨大郎皱眉,“叫林叔看看。”
苗禾摆摆手,“不用不用,或许是睡不好。最近热么,二婶家也不宽,忍忍这些日子就好了。”
杨大郎不放心摸摸苗禾额头,“明日留在家。”
苗禾皱皱鼻子,“哪能,好多事要做了。”见人要否决,赶紧说,“真别让我待二婶家啊,万一她还追我继续学针线呢。我,我会更晕的!”
原来小哥儿不喜欢针线,“我学。”
听人理所当然这么说,苗禾不小心又被甜了一把。
***
几天后,大河酒楼后厨边的房里。
替工坊扛来一箱豆皮的苗良擦了擦汗,仔细把张掌柜给开的收据给收进衣里。
月底工坊会凭这些收据,派人向酒楼算钱。来的通常是苗远,偶尔也交给春哥儿办。一群汉子可不服气过,凭什么让个哥儿来收钱!然而有什么办法,苗远说,春哥儿认得的字比他们多,不会出错。
苗良亦是颇注意闽春这个人。明明他只是个哥儿,平时安静不多话,可苗良却直觉把他视为对手。闽春不仅会识字,能帮工坊算钱,还负责豆腐工坊里最神秘精细的活儿:把水样的豆浆凝成软嫩的豆腐花!
就连苗远的亲堂哥苗广都没他更接近工坊核心。苗良是怎么都不懂,怎么苗觉这么精明的二叔爷,竟会愿意把这个秘密交给春哥儿这个外人!但这事儿没人敢在苗觉面前提,只消擦了边,都能引来苗觉怀疑是不是想探查或想挖掘什么。
但无论旁人如何,这次自己能不能立功,应该这时都能确定了。
收好收据,苗良像是不经意地与张掌柜聊道,“掌柜,扬水茶楼那的状况如何,我们工坊近来新出的豆皮,肯定又让他们伤透脑筋吧。”
张掌柜正忙着纪录送货的登记本儿,一听,连眼皮都不掀,“有没伤透掌柜我是不知道。但人家也有新菜色,不输你们村的豆皮。”
听说还是用精贵的要死的冰块冰过的糕!!这种等级的,哪家拼的过!?完全是非战之罪!!也就这些乡下人,眼皮子浅,有一点儿新东西就到处得瑟。
这头苗良却不由暗喜,“新菜色?他们又有新菜?那是不是先前那菜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弄了新菜顶上?”
“能出什么问题了。就想想你们供的豆腐花跟豆皮,咱酒楼可有加货了?没有,还少了,一路下滑!嘿,还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多担心担心你们的工坊吧。”
被人取笑,苗良有些脸热,但更多是焦急,“但,但我先前探听出……”
这时张掌柜终于放下簿子,正眼瞧人,语气却是更加不好。“先前探听出什么?是想说知道扬水茶楼那菜哪来的吗?告诉你,先前老多人来报信儿了,结果没一个真,让酒楼多收了一堆烂菜!你要报信儿?行,之后要真不是,就得赔十倍的价,这是东家下的新规定!”
十、十倍!?苗良脸色一僵,他家怎么可能拿得出了?
张掌柜见状,以为又是个投机的,嗤笑道,“所以老实闭上嘴,安静干你们的活儿吧!老想一步登天,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切!浪费人时间!”
这天几乎是被驱赶离开的苗良,简直又羞又怒,外加一肚子闷气!!
可他能怪谁?这猜测就是他自己猜的!!
而为了这个念头,他家已花了多少钱买地!还被二婶家赶了出来!!
村里人这会儿还都笑他们家就想贪那杨大郎的破屋!!
如今,竟是一场空……?这让人怎么接受!!
可不对,等等!
原先他是绝没有这念头的,不都是苗敏他娘窜缀自己的!?
对,全是她的错!
是她先窜缀自己,以致于他误信,才害的他家这样!!
还有苗敏,是不是也知道这事,却躲在他娘背后。
就等着凭白得好处而已?
***
连续二十几日没下雨、热都快热死人的盛夏,让新屋进度反倒是快了些。原本两个月的工期,算算竟是提早了六七天完成。
这天傍晚,杨大郎与苗禾才从溪边冲凉回来,就听到杨二婶喜洋洋的转告。
“李师傅派人来说,你们屋子好了,明日就可以搬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