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北国冰雪消融,南国和风拂柳。
广州城内,十余个小混混坐在河边的大榕树下,百无聊赖。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拾起一片嫩绿榕片对折,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声音高尖凄清,另一名青年吐掉口中的长草,骂道:“别吹了,听得人心烦。”
吹奏之人姓黄名六少,看名字好像是个富家纨绔子弟,其实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出去做小工没人愿收,跟父母种菜卖菜又受不了那个苦,爹娘不愿管也管不了他,黄六少便跟着街上的地痞无赖瞎混胡搞。
骂他那人叫孙起,乃是这附近几条大街上的小霸,无人不识,无人不惧。
黄六少很识趣,把口中叶子吐掉,低头在地面上鬼画符。
一顶轿子沿着河边小街慢慢走近,到得近处,孙起见那轿子装饰豪华,抬轿人四名家丁及领路仆人衣着光鲜,一家就是大户人家。
按着孙起往时的心性,一般不会去招惹这样有头有脸的富户,可今天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起了歹心,待得轿子行到身边,下巴一点,眉毛一扬,众混混会意,一哄而上,团团围住大轿子。四名轿夫停下来,轿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问道:“六福,怎么了,到了么?”领头一名仆人回道:“回夫人,几名流氓拦住咱们去路。”轿中夫人哦了一声道:“竟然有这等事,你问问他们想要干嘛。”
一个叫陆成功的无赖不等六福开口,抢先道:“这位夫人,我们不想干嘛,只是手头紧,想向夫人讨几两银子花花。”
六福道:“几位少年朋友,你们怎地不长眼睛,竟然敢打上我们的主意,吃了豹子胆还是怎地?”
黄六少道:“哟哟,你们不就衣服光鲜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孙哥上至天皇老子,下至阎王爷,那个不曾拔下几根头发下来?”
孙起喝道:“废话少说,乖乖便留下四两银子破财挡灾,否则别怪大爷们不客气。”轿中夫人道:“六福,咱们赶时间,就给四两银子打发了他们,不过须得让他们留下姓名。”
六福应道:“是。”掏出四两银子,黄六少伸手去拿,六福道:“想要银子,报上名来。”
黄六少望着孙起,孙起点了点头,黄六少当即大声道:“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叫黄六少是也,家住西关龙眼巷红棉树下,时刻等着你们来寻仇。”六福眼光转向孙起,孙起道:“我叫龙一。”陆成功自报姓名叫李仁化。
轿中夫人道:“够了够了,咱们走吧。”六福把银子交与黄六少,抬着轿子远去。
黄六少怔怔拿着四两银子,像只木鸡站在当地,三人只他充当大头鬼,报了真名,并且自作主张把家门地址也讲了出来。
孙起夺过他手中银子说道:“走,有了银子,我请大家去喝个大醉。“
众混混无赖齐声叫好,一起涌向街头转角处的小酒馆,黄六少失魂落魄跟在他们身后来到酒馆内,三杯浊酒下肚,便将适才之事抛之脑后。
四两银子够众无赖喝了一下午,离开时候各人已经大有醉意,摇摇晃晃出酒馆。酒馆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个头发乱糟糟、衣服脏兮兮的叫化子,身旁放着个破碗,碗里装七八枚铜板。
众无赖围着叫化子,孙起喷着满嘴的酒气骂道:“那里来的死乞丐,到我地头行乞竟然不跟我打招呼,不想混了是吧?“
众无赖齐声轰叫,叫化子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脸无表情,眼神呆滞,似乎根本不懂得他们说什么。孙起笑道:“原来是个傻子,怪不得不懂规矩,成功,把铜板收了。“陆成功当即弯腰执碗里的铜钱。
叫化子急了,伸手去抢碗,孙起抢先一脚将破碗踢飞,破碗远远飞出,呛啷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叫化子嗬嗬叫着,欲爬起身奔过去,陆成功待叫化子经过身旁伸腿一绊,将他摔了个狗吃屎,众无赖流氓哈哈大笑,叫化子翻过身来盯着他们,满面怒容。
黄六少借着酒意,踏上一步喝道:“臭乞丐,看什么看?“说完伸脚踢他,叫化子挨了几脚后突然抱着黄六少的腿,一个打滚把他扯倒,众无赖见瘦弱不堪的傻乞丐敢还手,纷纷冲上去拳打脚踢,拳头脚板如雨点般落在叫化子身上。
酒馆老板担心店前出了人命不吉利,喝道:“孙起,你小子给我滚远点,别在这儿弄出了人命。”
酒馆老板是个正宗的地痞流氓,孙起惹不起,见得叫化子被打得蜷成一团,也担心出了人命,便喝止同伴。
众人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离开,黄六少落在身后,拾起散落的铜板,到市场上买了四个大肉包子,拎回家叫道:“娘,我回来了,你瞧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黄六少的娘亲四十不到,可样貌显苍老,双鬓有斑白之意,看起来已然有五十多岁,见得桌上的肉包子,问道:“六少,你那来的钱买包子,又去欺负人了吗?”黄六少笑道:“娘,今日下午我帮李员外家搬了几百块砖头得回来的工钱,肉包绝对干净清白,你就放心吃吧。”
数日后,日上三竿,黄六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突然听得房门被拍得震天价响,有人叫道:“黄六少,黄六少!”
黄六少睡眼惺忪,叫道:“谁啊?“迷迷糊糊过去将门打开,门板甫开,一脚猛地踹来,黄六少毫无防备,小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向后飞撞在饭桌上,桌上隔夜饭菜连同碗碟一古脑儿摔在地下。跟着五六个人抢进屋里,冲过去对他就是一顿暴打。
黄六少还未搞清怎么回事,便被打得晕死过去。
一盘冷水兜头沷下,黄六少悠悠醒转,睁开眼,见得眼前几张凶神恶煞的脸孔,大吃一惊,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全身如同散了架,无处痛疼,一丝儿力气也没有。
两人把他拎起押到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锦衣少年面前,少年神色冷竣,斜睨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是黄六少?”黄六少在他冷冷的眼神下注视下,不禁惊慌,战栗着道:“是,是。”这时,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六福,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脸色刷地变白。
锦衣少年道:“你们胆子好肥,怎地不去打听打听,连杜家的轿子也敢拦截,枉你们还是广州土著,胆生毛了吗?”
黄六少只是个贫民无赖,那里知道或曾听过广州杜家的声名,现下瞧瞧四遭,屋宇轩敝透亮,摆设富丽堂皇,厅角香炉里烟雾缭绕,发出自己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身旁的家丁佣人个个五大三粗,脸生横肉,是自己一群小混混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黄六少低着头没有说话。
锦衣少年又问:“龙一和李仁化住在那里?你们一般在什么地方聚集?”
黄六少心想:“把孙起和陆成功的住所说出来,那不就是出卖朋友吗?这事我绝对不能干。”只低下头看着双脚脚尖,没有回答。
少年见他迟迟不答,轻轻一笑道:“怎么,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黄六少抬起头来道:“我和他们只一起玩耍,并不知他们住那里。”
六福道:“少爷,给他一点苦头吃,不信他不说。”锦衣少年点点头。六福将黄六少带下厅堂,拖入一间阴森森的屋子里。再出来时,黄六少已是被人架着行走,一路血迹。大厅上,六福禀道:“少爷,这人嘴硬得很,晕了两次,便是不肯吐露一个字。”
“哦,倒是个硬骨头,小伙子,何必呢,你以为不说我就找不到他们?嘿嘿,你有义气为他们着想,可敬可佩,不过瞧瞧他俩会怎么对你,哈哈,到时你会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锦衣少年笑意满脸。黄六少嘴唇紧闭,鼻孔淌着血,有气无力瞧着面前的这个少爷。
两天后,黄六少被带到厅堂屏风之后,透过缝隙,厅上事物清楚映入眼帘。
只见孙起和陆成功战战兢兢站在厅上,华服少年绕着他二人转了一圈,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轻轻摇起扇子,嘴角似笑非笑,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孙起和陆成功被抓到杜府,心中惊骇不已,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便老老实实报上孙起,陆成功的姓名。少年道:“福叔,怎么了,你抓错人了吗?”六福从屏风后走出,恭恭敬敬说道:“回少爷,小人绝对没抓错,可能他们报假名。”
少年扇子收起在掌心一拍,站起身行到二人跟前,道:“龙一和李仁化就是你们二人化名吗?”二人瞬间明白,知道是几天前闯下的祸端。孙起和陆成功心慌意乱,当即承认。少年满意点点头,又问:“那日与你们一块儿抢夺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叫黄六少的人,他在那儿,你俩谁知道?”
孙起抢道:“我有三天未见到他了,不知跑那儿躲了起来。”
“那他住在那儿?”
孙起道:“他家住西关龙眼巷红棉树下,杜少爷,这次抢夺你家轿子是黄六少出的主意,我们都是在他的指使逼迫下,不得已才干下错事,请少爷体谅我们的二难处境。”陆成功道:“是啊,杜少爷,我们受了他的胁逼,实是身不由己哪!”
杜少爷扇子一展,瞧向屏风微微一笑,说道:“这样说来,罪魁祸首是黄六少而不是你们咯。”孙起连忙道:“不错,不错,少爷,我带你们去他家把他揪出来,狠狠揍一顿解气。”杜少爷道:“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朋友吗?逼人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我向来不爱干。”
孙起和陆成功齐声说道:“黄六少不是我们的朋友,他就是一个神憎鬼厌的恶霸,整天只知道欺负街坊弱小,我们对他早心存不满,如能帮少爷出一口恶气,我们做什么都值得。”
杜少爷向六福点点头,孙陆二人被带下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