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烹茶的小厮已然又将新茶煮好,注入杨过顺手牵来的“碧苑梦荷”之中。
张宗演道:“天要下雨,山要压人。这世上好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拦,就能拦得住的。杨大侠问如何看着蒙宋之战,宗演手下无有一兵一卒,只有一把伞。能遮挡多少风雨,便遮挡多少风雨。只要自己这把伞撑开了,又何必内心有愧呢?”这话是说给杨过听的,也是说给李嵬名听的。言语之中便是略有愤意。
张宗演单手一按那石几,便见一尊荷叶盏里的茶汤倏忽间腾空而起,接着那尊荷叶盏也跟着飞起,将那茶汤又尽数接在了盏里,悬在半空中,徐徐向杨过袭来,说道:“如此这般便是冷热刚好。”
杨过身形未动,左手衣袖倏忽间鼓起,似是从那衣袖之中吹出一股风。便见那茶盏来势一顿,凝在的空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
那荷叶盏就这么当空悬着,竟然还微微转动。
杨过道:“谁不知道张教主和贾丞相同朝为官,甚为亲近,此地也是悦秋别院。张教主如此箴规同僚,杨某刮目相看。”杨过所言语的“箴规同僚”说的便是张宗演针砭贾似道欺上瞒下一事。
张宗演亦是何等的精明,针砭他人之事只可意会,岂可言传?杨过侠风豪爽,直言不讳。张宗演却不接茬,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剑有两面刃,世人皆闻贾相之失,朝堂却称颂贾相之德。只可惜我这个官儿和贾丞相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宗演的这把伞,也远远不及杨大侠手中的那把伞。”
两个人的手中当然没有伞,但是两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把伞。
在其位,谋其职。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是非对错,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明白的? 张宗演含糊其辞,杨过自然是听得懂。张宗演能被敕封为一品,心中自有城府,怎会直言不讳?
高手过招,未必当真交手。举手同足之间已分胜负。言语也是如此,话未必一定要说的明白,意思到了便是。杨过浪荡惯了,自然觑不来这等圆滑之人;张宗演深居庙堂,亦是窥不上这直爽性格。两人虽是对坐面善交谈,其实言语间已然剑拔弩张。
这盏“碧苑梦荷”还悬在空中,两个人一问一答,这荷盏丝毫没有半点洒落。
杨过道:“张教主如此直爽,想必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教主不饮酒,若不然定要与教主醉上个三日三夜。此间三人四盏,恰好有杨某人一位故人在此,不如请他一起品尝这稀世的‘龙苑胜雪’如何?”
张宗演极是聪明,仙教中人全是女子,他如何不知?又见小妖牵着一个宋兵的手,早就生了疑惑。又见杨过如此说辞,便道:“好,神雕大侠的故人想来也非凡类,这盏茶就先请这位小兄弟饮了。”
张宗演暗运内力将那茶盏逼在空中,与杨过打了一个照面。见其一只空衣袖就能将这盏茶止住,知其修为已至臻境。因杨过不请自来,已是大为不快,又见杨过孤傲狂放,不以朋友居之,还出言相询蒙宋之战的事宜,颇为有隙。又然自己的回答虽是偏激,原本想揶揄一下神雕大侠,却不想也驳了李嵬名的面子。所以才以敬茶为由,试探了一下杨过的虚实。
杨过一经说到“三人四盏”,张宗演便又改变了主意,心说:神雕大侠名不虚传,你的这位故人却不见得上得了台面,不如戏耍他一下。当下双掌齐按石几,那碧玉茶盏便似一根离弦的箭,向张君宝飞来。
李嵬名的夫君是杨惟中,乃是蒙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儿,李嵬名南来必然是不少大批军队护送。杨过此来也是无意间发现许多蒙古的军队,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大肆渡江南来,且与这悦秋别院关系密切,所以才来探访一二,不想一眼就认出了了张君宝。
这几日张君宝的名字在江湖上如雷贯耳。杨过深知江湖险恶,又况且这悦秋别院藏龙卧虎,非比寻常。又知张君宝不谙世事,恐为奸人所用,是以言语点出。
杨过不想张宗演陡然发难,将那荷叶盏“夺”了过去,直袭张君宝面门。张宗演身在庙堂,不问江湖之事,这身武功却是登峰造极。杨过也觉不快,以他的宗师身份,竟然会为难一个孩子。
张君宝正与小妖窃窃私语,蓦觉一股劲风袭来,竟似要站立不稳。一抬头便见那茶盏已然到了眼前,正要伸手接住,却觉这股劲风压得自己喘息不均,一双手臂根本伸不出来。暗叫不好,若非自己被这劲风撞个筋斗,也会被这盏茶水泼到身上。这狼狈样子倒也不怕,若是累得小妖摔个筋斗或者溅一身茶水倒是不妙得紧。
张君宝强自运力向前踏了半步,并伸手将小妖向左近一推。心里笃定主意,便是那盏茶水尽数泼在自己身上,也不能溅到小妖的身上。
杨过与张君宝还隔着石几和李嵬名,却待施救,却见李嵬名长袖一甩,向那盏“碧苑梦荷”卷了过去。
张君宝但觉面一道白影卷住那茶盏,面前劲风便是一缓,当下不假思索,伸手将那茶盏接住。这两股劲风来得急,去得也快,盏中的茶水却是没有洒落。
张君宝仅是清晨时候吃了半碗燋酸豏,口中正渴。细瞧手中的“龙苑胜雪”微微荡漾,荷叶盏虽是端在手里,盏内的茶水却是打着旋儿兀自转着。盏碧茶绿意正浓,一股厚重的香气便如茶水中的一抹绿裹在水里,一丝一缕瞧得分明,此茶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茶色香味均是极品,竟似有种魔力,看上一眼便转不开眼睛,闻上一口竟不能自拔。张君宝举手仰脖,“咕咚”一声,将那盏茶一口吞下。但觉这茶比清晨吃的那燋酸豏还要浓稠,进了肚腹便像是活了一般,在体内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无不泰然。
杨过见李嵬名这一卷,便将张宗演的劲力卸去了大半。又瞧见张君宝无恙,便是放心了。
小妖哈哈一笑,说道:“呆子,你这哪里叫做饮茶呢?茶要细品,方知其味。怎是你这般牛饮法子?”
张君宝脸上一红,羞赧一笑。
杨过见李嵬名和小妖均对张君宝无恶意,便哈哈一笑,说道:“茶有百般饮法,这法子有何不可?”说着单手一按石几,面前茶盏中的茶水如一条水箭窜起,落将下来不偏不倚尽数落在口中。接着又道:“好茶,好茶。他日张教主北游时,杨某再去叨扰,告辞。我这位小兄弟便托付给夫人照顾了。”杨过话未讲完,便转身离去。迈出了三五步却已然到了假山之顶,信步之间便无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