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卿一惊,不想这树顶竟然藏有人。又一想,适才那小姑娘年纪轻轻,轻功就已然卓尔不群,这树顶藏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待那人落下,细看此人乃是一名老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双目却是如刀如剑,冷冷森森。
那老妪冲着白俊卿说道:“你知道她是谁了?”老妪口中的“她”自然是适才堕入白玉山庄陷坑之中的那位小姑娘。
白俊卿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老妪弓着腰,有气无力,似是连话也懒得讲,却又不得不憋足了劲力来言语一番,又道:“你应该知道的,你不是瞧见那件‘乌蚕甲’了么。”
白俊卿道:“我瞧见了。”
老妪的气息虽然很弱,但是异常地悠长,说话即幽且缓,你若是从第一句听起,到了最后一句,你非窒息不可。围观的众人都已经察觉到了这老妪的诡异,也只能说是诡异。
老妪又道:“乌蚕乃是源自昆仑山的异种,养在皇宫大院之内,二十年所积累之乌蚕丝,也仅仅够织成了一件衣服。”
白俊卿道:“这乌蚕丝当真是难得。”
老妪道:“除了那乌蚕丝,那乌金丝也极是难得,乃是波斯国的进贡之品。”
白俊卿道:“确非凡品。”
老妪道:“能中了你的紫阳掌还安然无恙,便是多亏了这件乌蚕甲。”
白俊卿道:“原来如此。”
老妪道:“现在,你应该猜到她是谁了。”
白俊卿点了点头。
老妪怒目一睁,一扫懒倦,说道:“那你还敢留住她?”
白俊卿没有说话,他已没必要说话了。
那老妪也没有再言语,多说无用。
前院陡然冷了起来。那老妪缓缓将镔铁拐杖横在身前,这一下即轻且缓,却还是带起了一片沾了血的落叶。那落叶儿打着旋儿,久久却不落下。
白俊卿的袍带遽然飘起,像是陡然起了大风一般,可是前院却死寂沉沉,根本就没有风。
那片沾了血的落叶依旧打着旋儿,在老妪和白俊卿之间打着旋儿。那旋儿愈转愈快,愈转愈高,高过廊亭,朝外飞去。
在那片树叶越过廊亭的一瞬间,老妪的拐杖筱地动了。起初动得很快,像是一根轻竹竿儿,挟着风声直奔白俊卿扫来。这劲道很大,像是要把这“竹竿儿”掰弯了一般。可惜镔铁铸就的拐杖是掰不弯的。
那拐杖待要接近白俊卿身边尺余之时,倏忽间又变得很慢,很重。像是昔年鲁达的水磨禅杖担着两棵粗大的垂杨柳树一般。让人一看见就两腿发抖,想要蹲下来,想要坐下来,最好还是躺下来,再打几个滚儿,躲开那股力道。
白俊卿与那老妪已然交上了手,招式很慢。慢到两人使出来的招数都是最浅显普通的招式,这招式连六七岁的孩童都能演练。
但是围观的众人却表情凝重,呼吸都已然被两人的气势所影响。定力稍差的已然忘记了呼气,又或是忘记了吸气,直到闷得眩晕了才发觉。更有几个不懂武功的婢女,看得紧了,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老妪右脚撇步,扣步侧腰,镔铁杖飞起,双掌外翻使一招“双抄封天”。白俊卿左手拳,右手掌,上身前探,手脚齐发,以一招“左冲右踢”。那老妪再接一招“魁星踢斗”,白俊卿又以“猛虎伏案”对应。老妪使一招“拍案齐掌”,白俊卿接一招“窜步偷心”……
二人所使用的乃是“太祖长拳”,相传此拳法乃是太祖赵匡胤所创。太祖以此拳法打下大宋的天下,后辈人敬仰之,故广为流传。此拳动作舒展,招式鲜明,步法灵活,不拘陈迹。
白俊卿与这老妪所使这太祖长拳,实看刚柔并济,虚实相间。细看却见长打短靠,行拳过步,无比滞涩。饶是如此,众人也直看的惊心动魄。
这种打法比的不是武功招式,而是内功修为。一招一式之间,均蕴含有无比强大的劲力。两人对了三十多招,便同时使出一招“翻江走海”。两人各自出掌,只听“砰”得一声,掌力着实,连廊亭的柱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白俊卿胸腹之间一阵翻腾,退了两步。那老妪仗着铁杖拄地,仅后退了一步半。众人看来,这二人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那老妪铁杖一顿,便又欲上前来过。呼听头顶一声叹息,说道:“葵婆婆,咱们走吧。”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极是矫揉。
那老妪说道:“夫人明鉴,这白老头用陷阱关了小姐,奴婢势必与他没完。再过几招,奴婢定能胜过这白老头。”
头顶那娇柔声音又道:“胜了他又如何?杀了他又如何?反正他的儿子已经走得远了。杀了他,反倒助他早日解脱,遂了他的心意。你莫要胜了他,更莫要伤了他。不如将他的儿子捉来,便有趣多了。”言毕,那个声音“咯咯”而笑。
这声音柔媚多姿,撩人心弦,比起那小青姑娘,优美更胜百倍。张一氓和陆全友等面面相觑,暗忖,这仙教门派当真是古怪之极。手段之辛辣,无以伦比。
那声音妩媚至极,院中几个小厮,均痴痴地仰张着脑袋,如痴如醉,像是被慑去了魂魄一般。至于那个声音所言语的内容,竟是半点都没有听入耳中。但觉这声音美丽至极,便是为她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惜。
那被称作葵婆婆的老妪,听了空中的言语,倏地桀桀而笑。葵婆婆的笑声干枯,破碎,如同拿破刀残剑用力刻画在砂石之上,能让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白俊卿也是一惊,倒不是因为那个柔美声音说要去寻拿他的独子白玉沙,而是因为那个柔美声音,起初还在头顶,忽地又飘左,忽地又飘右。像是一个人以绝高的轻功在绕着白玉山庄兜圈子似的。然而这个声音,语气平稳,语调巧揉,端如一平常女子和声言语一般,没有半点刻意运功提气的痕迹。
白俊卿瞧了瞧那株巨大的龙爪槐,心想,莫非这个声音源自这株树顶?除此之外,当无其他可能。
白俊卿看了陆全友一眼,陆全友会意,从腋下摸出四柄飞刀。尚未看出其如何扬手,只见四道白光分袭树顶浓密之处的四个方位。
飞刀射入树顶,却悄无声息。
倏忽之间,那个柔美的声音又从后面的内庄处传来,依旧是“咯咯”地笑着。
白俊卿和陆全友脸色一变,便知对方武功太高。陆全友左手亦扣着四柄飞刀,便是发不出去了。
葵婆婆将铁杖往地上一顿,地上青砖洞穿,入地半尺。那葵婆婆手离铁杖,就地一个“怀抱阴阳大回转”,然后冲着陆全友便是双掌推出。
陆全友与那葵婆婆相隔半丈之远,不期那葵婆婆如此自负,竟然隔空伤人。陆全友待要调息应对,陡觉得扑面一股劲风,凌厉无比。陆全友忙躬身扎桩稳住,抬头见那葵婆婆,拔起铁杖,纵身而去。
陆全友空余手中四柄飞刀,甚是尴尬。待要言语,却见白俊卿也是长身而起,一团白影,随着那葵婆婆消失之处,渐渐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