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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 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 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 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 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 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 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 姜灼华不免感叹, 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 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 不然现在, 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 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 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 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