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冲刺了十几分钟后,吸尘器停在了三百层公寓楼的中间段。

顺着空中入口飞进去, 静静打开落地窗进屋, 愣了一下, 边跑上前边扭头叫魔法师:“张爱国你快来!毛毛吐啦!”

“啊?!”

张爱国一脚踢上吸尘器,脱着马甲跑进来, 果真看见吐了一地的书, 静静正趴在地上收拾。

魔法师一把拉起她,手指挥了几下, 地上的书随着他的动作自动跳起来。

他接过静静怀里的书, “你去看看毛毛, 这边儿我收拾就行。”

静静点点头往里走。

“毛毛?”

她叫着推开书房门, 这屋子她来过得次数都数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再清楚不过。毛毛一不舒服就喜欢躲进书房里面朝墙站着, 和其他的书架缩在一块。

推开门, 静静看到毛毛正好侧过来看她。

静静笑起来, “毛毛,你怎么啦?”

【……】

书架上方出现一条对话气泡。

静静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它的架子,又摸了摸它堆得满当当的第三层,那是它怀孕的迹象,这一次它怀了十三本。

“哇,你又怀孕了?”

【……】

毛毛还是没回答。

“看见我不开心呀?”静静摸了摸它上层的玻璃窗框, 故意这样说, 那里面装满了魔法典籍。

【……开心。】

静静笑嘻嘻地抱了抱它, 它感到架子变热了一点,它的确开心。

“你怎么吐啦?哪里不舒服?”

静静放开它,魔法师也走进来了,担心地拍拍它。

【#¥??】

毛毛发出了一个晋江文本无法显示的乱码表情,然后它大哭起来,书架上的玻璃窗打开,书本中撒出一些墨水。

【我又要生哲学书了!】毛毛哭得很厉害,【我自己抽出来一点看过了,十本正在编写的哲学新思,三本魔法论,只有三本!】

【我恨那个让我怀孕的尼采全集!去他妈的《理想国》!去他妈的《查拉图斯特》!】

静静:“……”

对不起,完全体会不到这份悲伤。

“噢……”

魔法师同情地长长叹了一声,拍拍它安慰道:“不要紧,咱家乖毛毛以后会孕育出最好的书,对不对?”

【不对!才不对!我这辈子就只能生诗词集,生哲学书,生他妈的抽象画了!我想要魔法!魔法!!!】

“行行,别生气别生气,喂——喂别——哎呀……别他妈吐了不好收拾啊。”

毛毛哭得太厉害,又开始呕吐,大量空白的书籍从架子上层打开的窗框里涌出来,静静一边和魔法师一块安抚毛毛,一边分神想,这下张爱国可不缺笔记本了。

毛毛哭了好长时间,书房的地板被空白书本淹没后它才停下来,安抚好它,静静和魔法师一块把地板收拾干净,关上书房门在客厅坐下。

单手扶着冰箱门,头抵在手背上,魔法师叹了口气,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两罐生啤酒,拉开栓灌了一瓶。

单手捏碎易拉罐,他打开另一瓶拿在手里,一屁股坐到静静边上,扯掉领带,打开衬衫扣子,他又仰头喝了两口,看了眼静静,手臂环过她肩膀搂住她。

这本来是一套非常男人的动作,如果最后是他把静静拉到自己怀里,而不是自己把脸埋进她胸部的话。

“……张爱国,你是不是欠揍了。”

静静冷静地说。

“妈的你让我靠一会儿嘛,我好累哦……”

魔法师又开始撒娇。

静静想了一下,最终没打他,只是两手捧起他沉甸甸的头,手掌使劲儿揉他的脸。

“呜噜噜噜……”

魔法师的衬衫开了两个扣子,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紫色的绒绒胸毛。他的嘴被静静揉得嘟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静静被她逗得仰头大笑,把他的头放回到自己的肩上,顺了顺他后颈的毛。

那里也剃得很短,刺刺的。

“算啦,不想干的话就别勉强自己吧,你只会活两百五十几岁,时间这么短,过得开心才最重要啊。”话题又回到之前的工作上。“生儿育女工作升迁什么的,其实只要跳出人生的维度来看,哪一样都是很小的事哦。”

魔法师抬起头苦笑一下,“可我不是你,我跳不出来啊。”他的手做了个水波的形状,“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海中,只有你这尾唯一患了病的、颜色不同的鱼儿能跳起,静静,你是唯一的海上明珠,我们都是他妈随波逐流的沙砾而已。”

“不对,让我看上去不同的并不是穿越病。”静静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无数的选择和坚守才是,这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但——”

“你也可以!”

魔法师盯着静静,静静则微扬起下巴,红框眼镜后面的双眼一眨不眨。

两人对视着,空气慢慢沉默下来,只剩隔门书房那里毛毛细细的啜泣。

“……”

“……”

过了一会,静静忽然观察到魔法师的下巴微微发抖,其实如果不是他的胡子抖动了,静静原本是看不出来的。

他抿了下唇,猛地转开视线,把手里的冰啤酒一口喝光,易拉罐抛进垃圾桶里。

看了垃圾桶几秒,他笑了一下,忽然抬手捏了捏静静的下巴,说了句简短的魔法师用语。

他大概本意不想让静静听懂,但通译器忠实地翻译了这门艰涩的语言。

【愿你闪耀,我永恒的明珠。】

“……”

静静睁大了下眼,可不等她说话,魔法师就托着下巴笑说:“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顿了一下,静静顺着他换的话题说:“行啊。”

他站起身去了卧室,静静坐在沙发上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静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很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人的情感很复杂。

她脚上穿着淘来的软底运动鞋,鞋旁边的胶开了一点,静静盯着那个缝出了一会神,抬手看了眼表,还有大概二十分钟她就要回家了。

边上沙发一陷,静静抬起头,看到魔法师手里拿这个碎成两块的镜子。

镜子是手持式的,镜框相当少女,把手上还包了缎带,整个镜子镶了一些小公主风格的紫色和粉色坠饰,搭配得很漂亮。

魔法师把镜子塞给静静,抓着她的手强迫她摆了个pose。

“我是魔法少女静静!耶——”

魔法师如是说。

真的静静:“……”

“哎,魔法少女就不要他妈的摆出一副死鱼相。”张爱国拍拍她的脸颊。

“张爱国,我可以不‘他妈的’一副死鱼相,前提是你变成死鱼!”

静静一巴掌抽过去,魔法师敏捷地一矮身子,一个后滚翻躲开了,末了还冲她吐了下舌头。

静静给他气笑了。

低头看了下手里的镜子,静静承认,虽然这东西看上去羞耻感爆棚,不过从心里来说,她的确很喜欢这种设计。

“这个干嘛的呀?”

静静冲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

“这样用,你拿着这个……对,拿紧了。”

魔法师半跪在她身前,探头伸手取下那块小一点的碎镜片,那上面有个小孔。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穿过孔洞,让她把项链缠了两圈握在手里。

再度起身走到卧室,他打开门走到尽头,将那块大的镜子举起来,另一手与之相对,开始低声吟唱。

静静好奇地侧头看着他。

魔法师手中雷光隐隐,巨大的咆哮电闪雷鸣,在奔腾出来的下一刻猛地被镜子吸住,迅速吞噬了进去。

镜子开始旋转漆黑。

于同时,静静的手臂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她跟本无法抵抗,随着那块小的镜片几乎飞起来一样,猛地撞进了魔法师的怀里。

“嗷。”

揉揉鼻子,静静抬起脸,搂住她的魔法师笑嘻嘻地低头。

“‘引路者的逆向镜’,我发明的,棒不棒。”

静静也弯起眼睛:“好棒棒。”

魔法师嘟起嘴:“我这么棒棒这点儿棒棒不够。”

静静叼住那片小的镜子碎片,双手举起来使劲儿拍,含糊地说:“昂爱国同滋好棒棒!”

魔法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他突然使劲儿搂住静静,巨大的手掌按住她后脑勺,几乎要把她揉进怀里那样紧紧抱着。

静静瞪了下眼睛,慢慢地垂下眼帘。

她听到了身后小声吸鼻子的声音。

拿下嘴里的镜片,她抬手搂住张爱国的脖子,一如往日,她搂不完全。

“静静,我怎么能留下你。”

魔法师的声音有些发抖。

看着他身后的天花板,静静平静地说:“……你不能。”

拥搂更紧了,静静被挤得呃了一声。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

“我学了那么多知识,却治不好唯一的朋友。”

“……”

“你要不要试着跟我结婚?灵魂绑定的那种?”魔法师吸吸鼻子,“也许大虚空的第八魔咒能抵抗时空的戏法。我们可以一起上街买衣服,一起买护肤品,我给你做饭,你帮我照顾毛毛……我们可以一起度过一生。”

静静憋得不行,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看很难,混沌虚空就是宇宙的造物,没人能反抗自己的父亲。”

静静听到一句虚弱地抽噎。

魔法师放开她,捧住她的脸,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异色的双眼中全是泪水。

静静抿了下唇,蹭蹭他的鼻子尖尖。

“咱俩都好爱哭啊。”

她微笑了一下。

“你、你他妈撒谎。”魔法师打着嗝说,“我从来没见你哭过,你从来都很坚强。”

静静笑起来,“因为你是个比我还厉害的大哭包。”

魔法师也破涕笑起来。

“不准笑话我。”

“好啦,不笑话你。”

静静从小包里抽出纸巾给他擦干,魔法师靠着墙坐到了地下,胸肌起伏着,一抽一抽的。

“这个送你。”他蘸蘸眼角,把逆向镜塞进静静的包里。“你拿着,以、呃、以后也许能用上。”

“好啊。”

他送的东西静静基本不推辞,收起来后,她剥了一颗棒棒糖给他。

“啊——”

魔法师乖乖张开嘴:“啊——”

“……”

“……好吃。”

含着棒棒糖,他擤了下鼻子,又擦擦弄湿的大胡子,低着头说:“你好到时间了。”

静静坐在他旁边:“好啦,我又不是不来啦。”

“……嗯。”

坐了片刻,手表的滴滴倒计时响了起来。魔法师恋恋不舍地拉住她的手,搓着指尖说:“你一定要再来啊。”

“嗯。”

“不要隔时间太长啊!”

“……”静静原本想吐槽这个她没法干涉,最终还是只说:“嗯。”

魔法师凶凶的靠近过来,在她脸前给了个带着葡萄味的威胁:“说话不算话屁/眼儿缩回肚子里!”

静静:“……”

“记住了。”

魔法师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当他再张开口,空气忽然一扭,静静消失了。

无声,快速,毫无痕迹。

呆愣地看了旁边一会,张爱国收回空荡荡的手,曲起双腿,抱住了自己。

埋了一会儿头,他忽然喃喃地说:“……妈了个巴子。”

抬手从空气里拽出一个小人儿,他冲他大吼道:“叫小李,跟他说带上人和家伙,下午打群架去!”

小人儿朝对面吼了几句,又转回来。

“上哪儿,打谁?”

张爱国啐了一口:“揍死生物保护的那批逼崽子,给丫把屁/眼儿干回肠子里!”

说完他站起身一把捞起客厅的西装外套,边穿边打开窗,展开双臂,猛地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整个城市,是梦境迷离的钢铁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