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一直守在她床边, 听到动静浑身激灵,浑噩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这几个月,她实在是怕了孝慧太后。

谢太后双目放空的盯着青染, 直教人毛骨悚然。

青染双股颤颤,声线发抖,“太后娘娘?”

谢太后双眼聚焦,抓到了实物,倏地擢住青染的身影, “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的嗓子因为使用过度,嘶哑嘲哳,如同粗糙的沙砾梗在她喉间。

“回太后娘娘,是喜事。”

青染放低了声调,怕刺激到敏感脆弱的谢太后。

太后沙哑的嗓音与这幽暗的环境相容,合成一股诡异的气息,“你说谎, 这宫里还能有、什么喜事?”

青染语塞,她没想到这样也能刺痛谢太后薄弱的心思。

谢太后极为激动, “哪里有什么喜事?咳、咳,你说!”

青染更不敢说了。

她的欲言又止在谢太后看来就是欲盖弥彰。

青染又道:“太后娘娘,奴老了, 您也老了,安度晚年就好, 多积福吧。”

青染每每想起曾经做过的事, 便心悸不已, 人越老反而越信因果报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跟谢太后说上几句心里话。

谢太后神智混乱,但并不傻,喃喃自语道:“听这方向,是凤宸宫那边。”

“不对呀,哀家的曜儿早都抱来了……”谢太后掀开被子,光脚踏在地上,“曜儿呢?孩子呢?”

相似的情景,使谢太后的记忆发生了混乱,“只有孩子才是哀家的,孩子才是。”

谢太后早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青染不及,她竟一下摔下了床。

青染惊声叫道:“太后娘娘!”

谢太后趴伏在原地半响,久久未有动静。

青染吓得不行,人瘫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向太后方向爬过去。

在这一刻,青染内心求了无数的神明。

太后要是在此出事,她会陪葬的……

青染刚到近侧,谢太后的身子突然蠕动起来。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青染多了几分力气。

谢太后猛然抬起头,额角的鲜血侵红了她惨白的面容,裂开嘴笑,那颜色也晕染在她的牙齿上。

青染的一口气好悬提不上来。

这一摔,谢太后的眼中恢复了几许清明,“扶哀家起来。”

青染使出吃奶的劲,又将她扶回床上。

“元贵妃要生子了?”

青染觉得这辈子的惊吓都在今晚受了,“的确是发动了,但还得等一会儿。”

外面的喧嚣声更重了,似听到了欢呼。

谢太后嗤笑,“看来还很顺利。”

“太后娘娘,别说了,您额头还留着血呢,奴这就叫太医来。”青染着急道。

谢太后凄惨一笑,“太医院里还会有人吗?”

青染脚步一滞,“太后想什么呢?您还病着,皇上怎么不留太医呢。”

谢太后小生嗫嚅道:“可惜,星儿不在。”

青染并未听见。

等她出去,谢太后拖着残弱的身体,将门反挂住。

谢太后没有力气再返回到床上。

她脸上混着血污,眸中闪着诡异兴奋的光芒,呵呵的笑着。

近三十年前,与今天相似的那一夜,是她最辉煌的时光。

可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为星儿,为谢家做出最后一件事情。

谢太后自言自语道:“姐姐,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干脆,妹妹今天如你的愿,好不好?但我的儿子也一定能战胜你的儿子。”

说罢,谢太后诡异地笑笑,眸子亮的吓人,脸上带有不正常的红晕。

谢太后很期待,明日皇上该如何收场。

只可惜,她看不到皇上慌乱狼狈的场景了。

谢太后拔下头上尖利的束发金簪,枯草般的头发散开,加上被血糊的面容,如同阴厉女鬼。

她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将簪子尖头朝上,固定在地面缝隙处。

谢太后抬起眼皮,对着外面留恋的看了一眼,却是满天无星。

谢太后眼神骤然阴狠,对准角度,猛地将脖颈砸向地上的金簪。

血咕咕地涌出来。

她喉头发出嗬嗬的响声,眼中却带有几分得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千盼万盼的儿子,还是被哀家毁了,更有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我才是赢家。’

谢太后双眸越来越黯淡,终于彻底无光。

只有温热暗红的血,还在兀自流淌着,将生命的热气散发在空中。这虚无缥缈,狂妄自欺的一生终于烟消云散。

人死如灯灭。

凤宸宫中。

妙常所怀的毕竟是双生子,虽无难产之兆,但还是多遭一通罪。

第一个孩子已经出来了,是皇子。

妙常来不及开心,第二个孩子又在她腹中翻江倒海起来。

“娘娘坚持住,这次就容易多了。”

妙常早就汗湿内衫,鬓发都贴在脸颊上。

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还不能松懈,但心里石头放下了一半。

妥曜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喜意,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妙常已经熬过大半了。

丽妃这时走到妥曜身侧,为难道:“外面有人,臣妾出去看看。”

妥曜难得打量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丽妃不由感叹妙常聪明。

数日前,妙常托付于她,要丽妃在此时盯紧庆福宫的动静。

那时丽妃还不以为然,谢太后疯成那个样子,还能做什么事?

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被拦在凤宸宫外的人,正是青染。

青染急道:“丽妃娘娘,太后娘娘不甚跌倒,您快派个太医去庆福宫吧。”

因为有过妙常的嘱咐,丽妃上心不少,多问一句,“太后娘娘没事吧?”

“依奴看是多个口子,没什么大事。”青染又是急道,“那也得处理伤口不是?快让太医跟奴走一趟吧。”

听起来就是个意外,丽妃暗忖。

丽妃咬咬牙,为了自己以后,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妙,“叫上太医,本宫跟你走一趟。”

丽妃留下了个宫女给皇上传话,带上太医与青染往庆福宫去。

在路上,丽妃细细问了事情经过,放下大半的心。

很快,一行人走到了谢太后的寝宫。

有个宫女一直在门前徘徊,见青染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青染呵斥道:“你怎么在门外?不是说太后身边不能缺人吗?”

那宫女没想到自己稍懒一下,就惹出祸来,着急的不行,“奴去里面叫门太后不应,又去推门,门还被反锁住了。”

这宫女哪敢去闯太后的门?

丽妃听了,不觉有心惊肉跳之感。

她后背汗毛直立,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青染情急之下,脑袋一时混乱,以为谢太后是失血才昏了过去,忙道:“丽妃娘娘,咱们快带着太医进去吧,太后娘娘耽误不得。”

丽妃一下抓住她,强扯出抹笑,看看自己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太后娘娘甚重仪容,你们在这里等本宫,不得进来,否则本宫也保不住你们。”

就连贴身宫女,都被丽妃摒退了。

丽妃、青染、太医、三个人一同向太后寝殿中踏入。

里面静悄悄的。

三人走向内间,一抬眼就见到那人间惨象。

丽妃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谢太后的眼睛可怖地瞪大,脸上带有阴森的笑容,满身浸泡在鲜血中,早就停止了呼吸。

身后也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

丽妃猛地转身,只见那太医对她憨厚一笑,“这老姑姑要大叫,下官就先下手为强了,娘娘别怪罪。”

说完,他还掂量掂量手上用来砸人的小花瓶。

丽妃双腿一软,摊在地上,欲哭无泪,再也没了以往高贵骄矜的形象。

这都是什么事呀?

丽妃决定,要是元贵妃不答应自己的请求,自己定会跟她不依不饶。

“娘娘别担心,皇上一会儿就过来。”太医靠近几步,想要扶起丽妃。

丽妃看他还提着那个小花瓶,甚是没出息的往后缩,“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太医满脸无奈,向她身后一指。

丽妃战战兢兢地回头扫了一眼,终于嚎啕大哭。

她要是再往后退,就跟某种鲜红的液体亲密接触了……

太医一下将她从地面上拎起来,“丽妃娘娘,得罪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丽妃崩溃道。

太医神秘一笑,“您是这里唯一的主子,皇上来临之前得靠您来掌管大局呢。”

“什么大局?本宫管不了这种事!”

那太医斩钉截铁道:“不,您必须管。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突然,外面传来众人欢呼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看来贵妃娘娘生了,皇上过会儿才能来,外面的人可都等着呢,丽妃娘娘。”太医道。

“你也是皇上的人!”丽妃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恍然大悟。

原来,妥曜也早就做了准备。

“皇上有多在意贵妃娘娘,你我都了解。”太医伸手,帮丽妃整理好形容。

“镇定,娘娘,严肃点,就说太后娘娘摔了一跤,快去请皇上。然后,一切交给皇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