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 上下打量他, “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 ”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 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 遥儿?”他叔叔就是做倒腾物资的生意, 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 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 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 这精猴子, 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 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酒柜、彩电、音响、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O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蔡十斤他媳妇,脸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头是一股不爽,但也没话说。
而且,瞿连娣那条件和眼光,怎么可能去买“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东西?听说是周遥他们家帮瞿连娣联系提货,周遥爸爸是去苏联留学归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所以认识几个熟人……真让人不爽啊。
参观新房结束,婚宴完事儿,厂里同事都散去了,这一晚上,工会主席媳妇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怎么就、你说怎么就、就她们家那样儿,还能买得起日立?!”他媳妇盘腿坐在床上说。
“人家买就买了,有什么的。”蔡师傅道。
“她们家比咱家差远了。”他媳妇扁着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远了,穷着呢,那你生什么气呢?”蔡师傅瞅着他媳妇。
“……”他媳妇说,“哼……还跟周遥他们家挺熟的。”
“你这人就这样儿。”蔡师傅说。
“我怎么样了?”他媳妇反唇相讥,“我就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听了!就当初瞿连娣刚来咱们厂还是小姑娘吧,当时你就在吧,就挺熟的,还帮人家这个那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着“绯闻”标签的一口大锅眼瞅着要从天而降,老蔡一看这话头不对,不敢讲话了,赶紧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这些攀比与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里面,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在矬子堆里拼命地冒尖儿争胜。气人有,又笑人无。
蔡十斤媳妇最后来了一句:“反正她就一个人,家里也没个男的,她男的其实早就在学校里有傍家儿了,谁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出口,那一股气流顿时涌出了艰涩的喉头,浑身通畅神清气爽,终于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把心里这副失衡的跷跷板给正回来了。
像蔡十斤这种,四十五岁做到工会主席,就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而瞿连娣还不到四十岁,也是资历仅次于蔡师傅的老职工了。因为她进厂也很早。
瞿连娣刚进第四机床厂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在后来人的眼光里,这不就是童工么?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瞿连娣作为一名68届毕业的初中生,正赶上那个复杂激荡的年代,就没有机会再上学了。她跟着高年级的大拨学生们跑出北京,往外地各处“大串/联”,随后再回来。学校都不能上课了,她就被分配到机床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算是家庭成分比较好的,才准许你进工厂。她父母都是京郊贫民,祖上实在没有一丝一成的爵位、成就或者荣光能够给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们家是最光荣的无产者,穷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在那几十年中,大批重工业和轻工业企业在北方大城市里飞速发展,整个城市上空烟囱林立,白烟飘渺,工业化的大生产热火朝天。那时的北京,有东方红汽车制造厂,有首钢,有北京齿轮厂、炼油厂、化工厂,还有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机床厂、内燃机厂、电机总厂,还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这些巨型工厂,容纳了百万名工人在城市里就业。
陈嘉他姥爷,作为一位无产者,一人做工养活全家,家里一间上房都不衬,竟敢连生四个孩子。
头一轮生个闺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轮还是闺女,就是瞿连娣。第三个,瞿盼娣。生到第四个,这老头子终于感到此生绝望再也不想生了,于是给四闺女取名瞿婷婷。连砸两个“女停”在四闺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这人是多么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连娣在自己家,就是个“夹心儿”的老二。她是听着家长的指东道西与嫌弃嘲骂长大的,她也是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妹妹长大的,做所有的家务活儿。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连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们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的宝,情感匮乏。
她很能干,她性格倔强,她也埋着满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高中都没念过,大学校门长什么样子她就更没见过。周围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的境遇,这一代人,总之谁都没捞着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时候,就很尊敬、崇拜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
陈明剑就是这样一位,当年一副惨象儿流落到工厂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
陈明剑刚进厂的时候,可傻帽了,手脚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什么都什么不行,没法跟熟练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饭打杂去了。可这种人哪会做饭啊?在家他做过饭么?让这种人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简直就是降低全厂职工的伙食水准,都对不起那张价值五毛钱的“甲菜票”!
这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条件还行,年纪也到了,周围同事和工会帮忙介绍介绍、撮合撮合,单位开个介绍信,就领证结婚了。
许多人缔结婚姻,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年纪到了,互相摆开条件,觉着差不多还行,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周围人都说,瞿师傅你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个行政科的、厂办的、或者高精零件车间的工人,工人的工资津贴待遇比厂里一般人还高呢。你怎么找了一个工资水平还不如你的厨子!
瞿连娣心里存有善意,觉着陈明剑在厂子里混得挺不容易的,帮帮他么。
而且,陈明剑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温存,还挺帅的,跟厂子里那些没文化的、下了班闲着没事就抽烟喝酒打牌、输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风貌很不一样。
命运的转折点,就是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大伙还在踌躇观望、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这突变的政策,突如其来的春风,更多当年的学生下决心拾起书本,渴望着一朝高中进士,彻底改变人生道路。陈明剑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参考书,下班后就关在家里用功自学,啃了三个月的课本。
这人别的不成,就会啃书本和考试。他的才华终于在这个变革的新时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学了。
而且是名牌大学。
一朝翻身,把全厂都震了。陈明剑考上了北京最好两所大学的其中一所。
这舆论风向转得可快了。这回全厂的同事又开始夸瞿连娣,瞿师傅您这么有眼光,您怎么看出你们家陈明剑他能考上大学啊!
瞿连娣把她丈夫送进大学校门,不久后在陈明剑上学期间,她就怀了孩子。
怀孕生孩子男人都不在身边,每天还得来工厂点卯上班,下了班再骑车回家。有一回下夜班赶上大雨,风雨交加之时半道上肚子痛,出血,还被人抬了去朝阳医院看急诊……医生说她,你再这么劳碌拼命,隔三差五流点儿血孩子就没啦。
生产当天,还在学校上着课写着论文的陈明剑,理所当然地依旧不在身旁。陈嘉倒是个非常坚强的小孩,就这样都没流掉,全须全尾地出生。除了后来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大毛病了。
女人和孩子不好太要强、太能吃苦。你俩太坚强了,什么都能自己扛,就显不出家里那个男人的重要性。久而久之,那个男人也就没必要再回家来。
因此,在陈嘉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他爸爸一个清晰深刻的影子,他好像就没有跟他爸一起生活过。他成长岁月的每一个重要脚步,都没他爸什么事儿。父子感情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失去”了。
人往高处走,谁想要囚在泥潭里?
一旦飞上了高处,就不会想要再飞回来。
厂里偶尔会有闲言碎语,都说,陈明剑那小子,长得文质彬彬,大学毕业以后再也不用回工厂,留校做老师了。这人在学校里工作,肯定有别人了。
这两口子差距太大啦,这个由时代命运造就的大窟窿是无法弥补的。男的是名牌大学毕业,你瞿连娣连高中都没念过,他不甩你甩谁呢?
不甩你甩谁呢。
……
上一辈人的辛酸,并不妨碍少年们继续发展阶级情谊。
人生的落差在他们现阶段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尚未产生影响和意义。
春暖花开,进入新学期,周遥同学在学校里依然混得潇洒。每逢考试测验,就临阵突击一下,他成绩很好的,出了校门就是几个男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俩人也经常一块写作业,这样效率比较高。他们并不直接抄的,陈嘉有做不明白的应用题会问,周遥负责讲题,而且对陈嘉他不提交换条件。
“还有什么不会的?随便问。”周遥轻笑一声,手里转着圆珠笔,倍儿潇洒。
陈嘉瞟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给我讲题?”
“对啊。”周遥说,“只有我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对我特别客气,低着头点头,跟个小孙子似的,平常你丫都是大爷。”
“你大爷。”陈嘉斜眼看着他。
“你瞧吧,这就卷子都讲完了,你又变成我大爷了。”周遥收拾书包。
陈嘉突然笑了,趴在小桌上抖动肩膀,周遥笑着狠掐对方后脖子,陈嘉你就一混蛋,你大爷的……
平时课上看漫画书,下课就在校门口的小摊儿上买明星贴画。
小摊儿都是为这帮学生支起来的,专门赚学生的钱。周遥买了一包“跳跳糖”,往自己嘴里倒进去一半,再给陈嘉倒一半。那个糖沾了口水就会“炸”的,在他俩嘴里乱蹦啊,可刺激了。
明星贴画就是钟楚红、曾华倩、张曼玉、王祖贤这几人卖的最火,对于这些,周遥倒不是很感兴趣。他不知道陈嘉是否对女明星感兴趣,因为陈嘉兜里零花钱很少,反正也不买贴画和海报。有几个钱都留着买吃的了。
同班很多男生都开始了迷恋女明星的历程,还分好几个山头,有站钟楚红关之琳这样美/艳性/感流派的,还有站周慧敏王祖贤这样清纯玉/女门派的,两大门派的互相鄙夷对面山头一群愣头青的无知审美。
为了保护学生们不要变成斜眼斜视,教室里的座位,每两周平行移动一次位置,因此陈嘉终于从靠窗的一组挪到了靠门这边,就跟周遥挨上了。
周遥回头瞟一眼,心有灵犀,冲着某人一笑。
陈嘉抬起眼皮瞭他,心领神会,有时动一动嘴唇损他两句:“别贱。”
周遥说:“哎,我还没看完,看完了给你这本。”
陈嘉说:“你都看三节课了……哈迪斯死没死?”
“冥王好像还没死呢。”周遥把头埋在书本后面,“我看雅典娜快要挂了。”
“她赶紧挂吧,太忒么蠢了。”陈嘉面带不屑。
噗——周遥说:“就是的,还老是等着别人去救她!”
“这么废物,有什么用?”陈嘉说,“要是我肯定不救她,等她挂了我就去占领冥界。”
哈哈哈——周遥在下面狂乐,此话甚合小爷的心意。
“我橡皮掉了找不着了。”周遥在书上画小人,回头就拿了陈嘉的橡皮。
他老是往右边同一个方向和角度回头,回头频率太高,真快要变成斜眼儿了。上课时候一手托腮长久维持那个姿势,他脖子都是歪的。
摧残大脑又暴露智商的数学课终于上完了,一屋子学生千疮百孔的智商也漏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一节大家都感兴趣的生理卫生课。
这种无聊科目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上?因为课本里总能找到某些让半大孩子极端好奇的隐秘话题。
上生理卫生课,全班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翻字典,查那些半生半熟的词汇。
翟小兵翻完字典,给周遥打个眼色,不停地坏笑,然后传递给周遥。周遥于是也翻字典,看得有点儿眼红耳热了,又回头给他哥们儿使眼色,好东西一起分享。
什么啊?陈嘉懒得讲话。
这个年纪的学生,懂的已经挺多了,懂太多了,而且都是家长平时讳莫如深、不想让他们懂的特殊的“知识点”。周遥把关键页码打个折角,转身就把字典抛给陈嘉。
陈嘉翻开那些页码一瞅,靠……真烦……
他们班女生上课就悄悄地查关于男性身体构造的某些词语,互相交流,掩嘴偷笑。男生呢?男生就在偷摸地查关于女性的某些词汇,查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是怎么样操作的……还没有电脑呢怎么办,就翻字典词典呗。一个班的学生在底下,集体地眉目传情,透着少年人对异性萌发的最初始的兴趣与好奇心。
都是直线球,都很纯粹。
“哎,看了没有?”周遥回头问。
“什么感想?”周遥还不死心地刨根问底。
感想?神经病,陈嘉用口型骂道:感想你个JB。
周遥趴在桌上狂笑,从嘎吱窝下面给陈嘉伸出个大拇指:你的感概很有道理,直接把字典里的学名译成了口语俗称,你行的。
“下课去厕所讨论啊?”陈嘉小声说。
“不去。”周遥回头道。
“你招我的,去不去?”陈嘉盯着周遥的后脑勺。
正好这时打了下课铃,老师的最后几句知识点总结,他俩都没听清楚讲的什么,一喊“下课”周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快地逃跑,跨过旁边一行的椅子!
陈嘉也蹿过那一排桌椅,从后面猛地抓住人,把周遥连脑袋带脖子勒住,粗暴地连拖带拽,直奔男厕所去了。
周遥弯着腰被拖走,大喊“耍流/氓啊快放开我”,其实贼喊捉贼,他先下手为强,顺手就拽了陈嘉的裤子!
他特坏,而且陈嘉的运动裤没有扣子和皮带,特别好拽。
还好陈嘉反应很快,只露了内裤边缘,但这一下点了炸/药包,周遥随即就被摁在楼道犄角旮旯里,被揍了,自己的裤腰皮带不保了……
周围发出散漫的哄笑,大家都知道那俩人很铁,肯定又是下课跑到男厕所里折腾,互相捏捏什么的。课间上个厕所,这一对双棒儿都形影不离的。
“你不穿我就得跟你换裤子,你让我这样儿跟你换裤子呀?就在这儿换裤子?那我也得脱了啊。”
周遥振振有词,非常讲理的。
他哼唧着说:“我才不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脱裤子,我不脱。你也穿上,嘉嘉。”
陈嘉:“不想穿了。”
周遥小声说:“以后别当着那么多女的面儿脱裤子……裤衩都露出来了……别光着么。”
陈嘉:“光着挺好的……宁愿光着。”
“我说不成,你就是不准光着。我说话在你这儿能算数吗?”周遥的话音时而很严肃,时而已经像撒娇了,耐心地哄,“嘉——你能听我的么?听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包上。我光着膀子都挺冷的,我冷你肯定也冷啊,别这么虎/逼别跟我赌气成吗陈嘉?”
“你还要让我也跟着脱裤子么,那我里面就剩一条秋裤了啊啊……我穿个秋裤,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脱,我才不脱这个运动裤,就不脱,你快穿上吧。”周遥耍出三十六计之小男人撒泼了,跟别人他真的从不这样讲话。
他说:“你把牛仔裤穿回家去吧,下回出来玩儿咱俩再换过来。”
这招专门对付陈嘉,当晚经证实非常有效。陈嘉眼底的神情像是被蛊惑了……
瞿连娣站在远处看着,也像是被蛊惑了,觉着周遥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好。
她赶紧捡了外套跑过去,把周遥大宝贝儿给裹上,皱眉说陈嘉:“你把秋裤又给我脱哪儿去了?白天出门又不穿秋裤你……咳……”
她后面站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儿已发觉自己很没眼色也没面子的群众。围观的听不清言语对话,只能看到那两个男生,站在微微积雪的空地上,皮肤冻成通红,周遥还拽着陈嘉的手腕摇了好几下,笑呵呵地把人哄好了,毛儿捋顺了……
这种事,吃瓜群众心里都会有点儿小心思,酸不唧儿的。本来一群灰鹌鹑蹲在地上,各安其位相安无事,偶然竟有一只最丑最弱的鹌鹑飞上枝头,跟漂亮的锦毛雉鸡并排站在一根枝儿上了,这让其他鹌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地上呢?
厂工会的人,一听这是周遥弄伤了,可不敢怠慢,工会主席蔡十斤和他老婆,亲自开着“金杯”面包把周遥送回家去。
不大的面包车里,足足装了八个人,簇拥着小周同学。因为医务室和行政科一群不相干的人都想露个面儿,都很想表现体贴细心和亲如一家的同志情谊,恨不得把周遥当成自家大侄子一般照看。
大家为什么蝎蝎蟄蟄的挺当回事?这多少也是个小事故,年关谁都很怕出事故惹麻烦。而且,在这种大工厂里,定是曾经出过几起类似事故的。
周遥那时是贼大胆,后来回家听他爸说的,这种大厂子的厂房,出事故非常可怕,有人被高压气浪打着了,或是有人被吸进去掉进去了,上千度高温下一转眼就化成白气,渣儿都找不着了。
机床厂后身的砖砌水塔也出过事,多年前有学生跑进去玩儿,不慎被关在里面了没出来,等到大人发现,已经缺氧窒息没命了……多危险啊。
这件事本来就过去了,随后,就在厂里准备放假的前一天,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接到个电话。电话就是找“瞿师傅”的,听声音极为温存委婉、礼貌客气,但她不认识。一问,就是周遥的妈妈。
周遥妈妈就是专程打电话过来道谢,谢谢陈嘉同学把不懂事的皮孩子周遥“救了”,没让周遥真出危险,就后脖子起了几个水泡没有大碍。电话里客气了两句,顺便给瞿师傅全家拜年。
瞿连娣还在办公室收到了周遥妈妈拖人捎带过来的一盒大红柑子,说,“知道陈嘉是遥遥在学校的好朋友,送你家些橘子吃”。
周遥妈妈百忙之中肯定也不会亲自造访,打个电话送盒橘子,就是很客套的功夫了,很会办事。
但这盒橘子,也确实让收年货的瞿连娣在办公室里“挺有面儿”。她们科室的科长都跑来围观一盒大红柑子,反季节的高档水果礼盒不知是从南方哪里运过来的。科长笑一笑,特意招呼一句“瞿师傅过年好啊,过年带你家陈嘉去哪玩儿啊”……
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城市街道的道旁树上都布置了彩灯,鞭炮“噼啪”作响崩飞了上一年的霉气,喜迎新春,过大年了。
冬天在小平房里做饭也挺冷的,因为炒菜要在屋子外面炒。
她们家是在平房外面的屋檐下,又搭出半间房,里面置上灶和煤气罐。这半间厨房还是陈嘉家和邻居阿姨家共享,其实也属于两家共同挤占院子里的公共空间了。当然,大杂院里大家都这么干,穷到没脸皮了每一户都见缝儿打桩、乱搭乱建,给自己家扩大地盘。
瞿连娣在案板上擀着饺子皮,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时候春晚负责煽情的主持人还是倪萍和赵忠祥,那时候牛群冯巩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相声没有转行呢。
“周遥这孩子,真不错,懂事的好孩子。”瞿连娣由衷地感慨,心里喜欢。
为什么说人家“懂事”?
周遥家长打电话过来答谢,肯定就是周遥在家长面前叨叨的,夸陈嘉了,这就是“成熟懂事”的表现方式。
她自言自语,蹲在背后用炉子烤发面饼的小子都听着呢。
“学习好,品德好,长得也好看!”瞿连娣手里飞快地甩出三个饺子皮,“人家怎么养出来这么好的儿子。”
陈嘉:“…………”
这话简直像吐槽她养出来的臭小子学习也不灵,品德千万别提,长相更不能看……这也就是夸的周遥,但非是夸别人,陈嘉就要拿铁钎子划拉地了!
全厂现在都知道周工程师他们家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叫周遥,走在厂区回头率颇高。
”陈嘉,你以后……”瞿连娣说,“别随便带遥遥在厂子里疯玩儿,也别总是带来咱家里。”
“怎么了?”陈嘉吐出几个字。
“在学校里悄悄玩儿就行了,”瞿连娣垂着眼擀皮儿,“别显得咱们,显得咱们整天巴结着,你不懂人情世故。”
陈嘉眼里映的是炉膛里鲜艳的火光。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巴结过周遥。
俩人见面,时常互相甩个很屌的眼神,谁也没巴结谁,就好像不由自主的,出出溜溜地就吸一块儿去了……
春节各回各家过年,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周遥直接吃胖了五斤,好不滋润,牛仔裤的裤腰都开始勒他肚皮了。
节后没两天也就开学了,佳节良辰转瞬即逝,在东北还能趁着雪大在家多赖几天呢。北京学校这个寒假太短了,吃玩儿享受都来不及,直到开学才惦记起,他还有位一起扛枪一起销/赃的狐朋狗友名叫陈嘉。
结果,开学报道第一天,陈嘉就没有来,座位空着。
老师进来也没解释哪个同学为什么没来,直接就打开课本讲新课了。周遥一整天盯着旁边那空荡荡的一套课桌椅,特别闹心,琢磨着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