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荣泰在这里,那位太子殿下自然也相距不远。
陶沝心中一凛,硬着头皮回过头——果然,不止看到了满脸惊愕加同情状的荣泰,那位脸色明显有些阴沉的太子殿下也同样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
还不容陶沝多想,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丹眸已自带冷风地往她这边扫了过来,陶沝顺着他的视线一路落在自己那只仍被金枝夫婿紧紧扣住的手上,当下狠狠一震,赶紧挣脱开来,并顺势向后退开一步。
孙承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太子殿下,怔了怔,大概是回想起那天在围场上发生的事,脸色瞬间一黯,配合地收回手,转而朝某人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太子爷!”
太子没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将他当成了空气。
陶沝见状连忙迎着太子的目光上前一步,试图为刚才的事做出解释:“那个……我们……”
然而她这边才开口,太子那厢却已猛然转身,迈步离开,显然是动了气。
陶沝先是愣了愣,而后抱歉地瞥了站在旁边的金枝夫婿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拔脚去追太子。
只不过在雪地里跑步向来不是陶沝的强项,因为她没跑出多远就在地上摔了一跤,前方太子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没有停,只犹豫了一下便又继续往前走。
陶沝也不气馁,爬起来又继续追,但仍是还没跑出几步又再度摔在了雪地里,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身下的地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却无意间发现原本走在前方的某人这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虽然没有回转身来的意思,但看样子是打算等她了。
陶沝心中一喜,当下跳起身又继续往前追,这次总算是一步一滑地跑到了某人跟前,然后在离某人还差几步之遥的地方又一次乐极生悲,“啪”地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回摔得明显比前两次要严重一些,因为陶沝的脚踝处当场传来一阵剧痛,令她忍不住“哎哟”一下叫出了声。
“怎么了?”听到她的这记呼痛声,太子那厢总算有了明显反应,立刻转过身来察看她的伤势。
陶沝趴在地上,咬唇可怜兮兮地抬起半张脸望着他,小小声答话:“……好像是脚扭伤了!”
太子闻声瞪了她一眼,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口气半是嗔怪半是心疼:“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人,才多远的路,你就摔了三次?就你这样,居然还敢不安分地成天想着往外跑,你是觉得自己身上的伤还不够多么?”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沝忍不住撇撇嘴,继续小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嘛!”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太子那厢原本已消去大半的怒气反而更甚:“那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跟着十六弟他们出来了?你倒是不怕被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陶沝被他这句冷嘲热讽刺得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但表面还是死鸭子嘴硬:“……他们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太子这次直接冷笑,眉峰也随之高高挑起:“哼——你还当他们两个是当年的小孩子吗?”
“……”陶沝被他反问得一噎,她自然听得出某人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但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某人又接下去问道:
“你既是跟着十六弟他们出来的,刚才又怎么会和九妹的那位驸马在一起?”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丹眸,“你们以前就认识么?”
“怎么会?!”
鉴于某人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危险,陶沝本能地张口否认。而与此同时,大脑也跟着飞速运转,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最完美的理由——
“其实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原本是我和十六阿哥他们在这里比赛滑雪,看谁能先绕着围场滑一圈回到原点,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被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之后我又不小心撞见十三阿哥和那个倾城在一起说话,还差点被他们发现,是那位驸马爷出门帮我解了围,他……嗯,今日正好也和九公主约在这里滑冰床……”
“是吗?”这个理由虽然称不上完美,但勉强算的上是事实。太子听得半信半疑。“当真有这么凑巧?”
“自然是真的!”陶沝忙不迭地冲其连连点头强调:“若非那位金……不,驸马爷刚才好心相救,我现在肯定已经被十三爷抓住一顿痛扁了,说不定……”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荣泰也在旁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后者这会儿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忍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专业的无间道。
难道,是她想错了?四四大人的情报或许也有可能来自其他人?!
太子没有错过陶沝脸上的这一细节变化,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荣泰,但一时又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能顺着陶沝的话继续往下接茬:“就算被十三弟发现,他也不见会对你怎样……”
那是因为你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话,否则就凭她现在跟在太子身边伺候这一点,肯定会惨遭灭口的!
陶沝在心里愤愤地想,但顾忌到荣泰这个“无间道”身份尚未确定,一时倒不敢直说,只能以脚伤作为借口来转移话题——
“嘶——”她故作痛苦状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扭伤的那只脚,企图以此为借口打发荣泰去给她请太医。没想到太子那厢却先一步被她这副模样给吓住了,当即不假思索地直接上前,一把抱起她就大步往回走,边走边冲她柔声安慰:“你撑着些,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陶沝冷不丁被某人用公主抱的方式搂进怀里,整个人不由地傻住了,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所幸荣泰也是个懂得看眼色的,见自家主子急成这样,连忙自请前去传召太医,并一溜小跑消失在前方的雪地里。
陶沝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盯着荣泰已然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又快速朝四周扫了一圈,方才从某人的怀里探出脑袋,小声开口:“你放我下来吧……你的手才刚拆夹板没多久,还没有全好呢……”
“嗯?”太子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手伤。“无妨的,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不是的——”陶沝不等他说完便强行截住他的话头:“我的脚并没有大碍,我只是有一件事想单独问你而已——”
太子的脚步一滞:“噢?何事?”
陶沝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闻,董鄂.衾璇和她的那位兄长近日无端遭难,可真有此事?”
这一句话问得太子脸色当场剧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听十三弟说的?”
陶沝闻言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件事和她刚才的偷听联系上,不过她也觉得还是不要把金枝夫婿知晓她当年逃亡□□一事给暴露出来,于是便附和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
“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明知道她有多恨那两个人,而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但他却一直瞒着这件事儿不说,可见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太子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慢慢放下了陶沝,然后默默地低头看着她,晶亮的琥珀丹眸中竟闪过一抹莫名的愧意。
陶沝察觉到了,本能地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心里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对不对?”
太子听出了她掩在这句话里的满满期盼,当即一怔,下意识地接口回道:
“是的,这件事儿不是我做的,而且,我至今还没查到究竟是谁对他们下的手!”
“真的?”陶沝这下子表现得更加激动了。“连你都查不到幕后黑手?”
那对方十有八九就是倾城了!
“没错!”太子显然有些诧异于她此刻的反常表现,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道:
“虽然皇阿玛他也怀疑过我,但他也同样查不到任何证据——因为他们此次遇袭是在城外,而我的人马完全没有动,其他几位兄弟的人马也没有任何调动的痕迹,所以,除了认定对方是一群流窜的匪盗之外,暂时还没有第二种解释!”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语气又莫名带上了一丝歉意:“……这也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原因!”
“原来如此!”陶沝大概能猜到这位太子殿下心中的郁闷,他一定是希望能亲手替她报这个仇,而不是被一群“流窜犯”抢先一步“替天行道”。不过,既然连康熙和太子都无法查清这些“流窜犯”的身份,那也就进一步证实了,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倾城做的!因为这很符合倾城的作风!
见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此消沉反而变得更为激动,太子那厢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反应有点奇怪?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陶沝神情郑重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决定向他坦白自己的猜测——
“我,我只是心里有这样一个想法——”她一字一顿地咬准每个音,“虽然只是直觉,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做的,那就一定是倾城做的!”
如果真如那位朝鲜世子所说,他当日派出去的人中没有任何生还者,那么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最恨那两个人的,恐怕也就是倾城了……
“你说什么?!”太子显然惊异于陶沝为何会得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结论。“你怎么会认为是她?难道你刚才从十三弟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什么线索?”
“不是的!”陶沝狠狠摇头,“我的确听到了一些事情,但和这件事无关……我会这样认定,是因为我还知道一件事——”她轻声却又极其坚定地抛出了自己那张“王牌”,“因为牌位——当年,我曾在万寿寺替一个人立过牌位,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还特地选了一间极其偏僻的庙堂供奉,而今年正月初一时我曾去万寿寺上香,发现那座摆满牌位的偏僻庙堂里,就只有我那块牌位被人细心打扫过了,而摆放那块牌位的地方就只有倾城知道,所以……我敢肯定,倾城眼下一定也在这京城之中,尽管我不确定她现在究竟身在哪里,但绝对不会离我们太远……”
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理由,先是一懵,而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你真的确定那间庙堂就只有倾城知道?!”
这话问得陶沝心头顿时一震。听这家伙的意思,难不成,他也知道她当年摆放牌位的地方?!
只是——
“即使有其他人知道那间庙堂,但我敢确定,知道那块牌位的,就只有倾城一个人!”
当年,她因为被菡蕊诬蔑推如芸下水而被送去那间万寿寺受罚,曾在那里为小姨和她未出世的孩子立下两块牌位,期间倾城来看她,她给倾城讲了关于小姨的事,所以,小姨的名字应该就只有倾城一人知晓。
如果只是她给衾遥或如芸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所立的牌位被人打扫过,她还可以怀疑是弘晖或其他人干的,但连小姨的牌位和那个空白的牌位也一并被打扫过了,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对方一定是倾城。
许是因为她此刻的态度过于坚定,太子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意。
他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可是……据我了解,那个倾城这段时间一直都随侍在皇阿玛左右,并没有和旁人秘密接触过,尤其是八弟他们……”
陶沝被他这句话说得当场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倾城如今虽在京城,但却不见得就是那个女人……在这一点上,我赞同你之前的怀疑是对的,那个女人的确有问题……”回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陶沝越想越觉得那个“倾城”来路不明。“因为,我亲耳听到她鼓动十三阿哥对你不利,若她真是倾城,根本不会这样做……”
若是真的倾城,她第一个求援的对象就应该是太子,而不是十三阿哥。
原本还顾虑那个倾城是因为失忆或是有什么打算而在人前与太子唱反调,但听了她刚才和十三阿哥两人的对话,陶沝突然没来由地确定,对方一定不是倾城。
她相信对方既然能“回忆”起和十三阿哥的那些过往,那就绝不可能忘了自己骨子里究竟是男是女。因此,刚才会摆出那副小女儿家模样的“倾城”就绝不可能是真的倾城。
“你确定?”太子对陶沝得出这样的结论明显有些意外。
陶沝闻言笃定地朝他点头,并理直气壮地反问:“别的暂且不提,你此前有见过倾城像个女儿家一样依偎在男人怀里哭吗?”
这一句话问得太子当场愣神。“你就凭这点怀疑她?”
“没错!”陶沝再度理直气壮地点头,“我认识的倾城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再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轻易在人前示弱,更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哭诉……”顿一下,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地再补充一句,“何况,倾城她喜欢的人也根本不是十三阿哥,更别提会说那些有心要嫁给他的话了……”
在她的印象中,倾城即便是求人,也一向端着清冷自傲的态度,绝不会像刚才那个冒牌倾城一样哭得梨花带雨。先前她一直以为这是倾城的个性使然,但自打她知晓倾城内里其实是个男生之后,她突然对此有了新的想法——
毕竟,倾城骨子里是个男人,只要不是gay,都无法以一个女儿家的姿态生活,也不会想要嫁给男人。所以,清冷待人、小心谨慎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这也是倾城从前在皇宫里为何一直过得小心翼翼的根本原因。
但陶沝的这个解释在太子看来显然有点牵强:“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偶尔表现得小鸟依人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这是不可能的!”陶沝不假思索地当场出言否定,然后不意外地看到太子冲她斜斜挑眉:“你为何这样肯定?”
陶沝被他这种明显质疑的语气问得心里狠狠“喀噔”了一下,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因为我知道,倾城她喜欢的人是谁……”
太子对于她的这个回答仍旧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倾城喜欢你那位师兄,所以不可能对别的男人——比如十三弟——投怀送抱?”
“才不是这样的!”陶沝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抢白,“倾城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师兄……”
如果倾城没有失忆,那她就绝不会忘记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在那个小山坡下,她一遍一遍地说,陶沝,我喜欢你……
许是感觉到了陶沝此刻的悲伤,太子原本想反驳的那些话顿时滞在了嘴边,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柔地带入自己怀里——
“好了,既然你我都不相信她是真的倾城,那也算是意见一致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不相信,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只要对方是假的,总有一天都是会露出马脚的……”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带着点点抚慰人心的暖意。
陶沝原本感伤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定定地直视对方的丹眸,小小声恳求: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噢——何事?”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蹊跷,但我还是相信真正的倾城眼下一定就藏在这京城之中——”
陶沝这份毫无根据的自信推断让太子的眸色微微一闪,而后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见他不语,陶沝忍不住轻轻揪住他的前襟,进一步加深了语气——
“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一个姓尹的人,他的名字叫尹祺辰,他可能会知晓真正的倾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