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虞雪皮肤光滑,五官精致,容貌自是没得挑,看上去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丛筱月耐心地帮虞雪编头发,低头看见镜子里她的表情,忍不住调侃:“怎么了?一早起来就没见你有过好脸色,不会又和高继明吵架了吧?”

虞雪意识到丛筱月用了一个“又”字,她苦笑:“在你眼里我和他就注定水火不容了?”

“也不算水火不容吧,就是觉得怪怪的。我以前一直觉得高继明心里有你,你嫁给他是迟早的事,现在我可能要收回这句话了。哎,看来作家的直觉也不一定准确,真惆怅。”

虞雪低下头,声音很细:“我和他已经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别低头,头发还没弄完呢。”丛筱月伸手拖了一下她的下巴,“就差一点了,打扮好了我们美美地出去吃饭。”

“姐,我没心情。要不你和你男神出去吃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又瞎说,什么电灯泡啊,我和邵博早就不是恋爱中的小情侣了。倒是你,和高继明怎么回事?他居然一个星期都不搭理你?”

“是我没搭理他。”

“……”

自从西湖边那次吵架之后,虞雪就没主动和高继明联系过。高继明给她发过两次微信,都是无关痛痒的问候,她懒得回。她心里明白得很,对于她那番含蓄却意图明确的告白,高继明彻底拒绝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感情珍藏了十几年,就像一砖一瓦悉心修建一座大厦,却在竣工的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那么,她再去关心那些残垣断壁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情绪十分低落:“我一直觉得你的直觉很准,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但是这件事你可能真的说错了,高继明根本不喜欢我,他自始至终只把我当妹妹,他对我的好也仅限于亲情,无关风月。我真是太可笑了,自作多情了十几年。”

“那又如何?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高继明一个男人!”丛筱月将梳子丢在梳妆台上,对着虞雪左右端详,甚是满意,“搞定!没想到这么久没帮人梳头,我的手还是这么巧。我妹妹真是美出天际啊,瞎了高继明的钛合金狗眼!”

虞雪被她逗笑了,心头的抑郁也顿时消散。

丛筱月又说:“我们以后不提高继明了,让那个混蛋有多远滚多远吧!我觉得那天送你回来的帅哥就很不错啊,叫什么来着?哦对,阎寒!我觉得吧……”

“你别乱说。”虞雪打断她,“我跟阎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你不是不喜欢的他,你只是看不起他。”丛筱月一语中的。

虞雪刚想反驳,丛筱月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手机屏幕,眼中的光芒就像晨曦乍现,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对虞雪道:“邵博在楼下了,我去给他开门,我们一会儿再来说阎寒的事。”

虞雪并不想跟她说阎寒的事,那是她避之不及的。她生病那天,阎寒和阎霖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虽然昏睡着,意识却很清醒,以至于病愈后的几天,她始终忘不了阎寒的那番话。

“我以前喜欢虞雪,从没有因为你们以为她出身普通而远离她,我现在喜欢她,同样也不会因为她是虞昭和的孙女而放弃她。她是普通人也好,是富家小姐也罢,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值得我喜欢的女孩而已。”

真像啊,阎寒对她,她对高继明……就像是一个死结,剪不断,理还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高继明这片沼泽中一步步泥足深陷,她真的不希望阎寒成为下一个她。她已经没救了,可是阎寒不一样,他有他的广阔天地,他不应该就此沉沦。

虞雪不曾想到,三年之后,当她在慕士塔格雪山下对阎寒道出她这一刻的心情,阎寒双手捧着她的脸,很确信地告诉她,来不及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然陷得很深。

丛筱月和邵博进门时,虞雪还在发呆。她看着镜子,眼神却是放空的。

“小雪,怎么了?”邵博喊了她一声。

虞雪回神,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

丛筱月放开挽着邵博胳膊的手,走过去捏了捏虞雪的脸:“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别愁眉苦脸的了,让你姐夫陪你说会儿话,我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虞雪看着丛筱月娉娉婷婷地离开,连背影都透着幸福。她真的很羡慕丛筱月,有最爱的事业,最爱的男人,还有一段比言情小说还要浪漫的爱情。庆幸的是,她恰好是这段爱情的见证者。

她问邵博:“你今天是准备接我姐回去了吧?”

邵博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慢条斯理开口:“这别墅空荡荡的,又是民国时期的老宅,暮月说怕你住着害怕,想多陪你几天。”

“她也太夸张了吧,我都住了十几年了!”

“你病还没好透,小姨和姨父又都在敦煌。而且……”邵博抬眼看了看她,“我都听说了。”

虞雪一怔,她知道邵博指的是什么。

“我姐跟你说的?”

邵博摇头:“高继明说的。”

“……”

“他给你发过几次消息,也打过两次电话,你都没回。”

虞雪低着头,咬着嘴唇没说话。邵博这个人太睿智,她没底气在他面前撒谎,一说准被拆穿。可她又实在不想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邵博说:“小雪,你太执着了,可有时候执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丛筱月对他说过:“我这个表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执着了,做什么事都非要坚持到最后。而她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就是爱高继明。”

“我和暮月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念书,那会儿我觉得你是小孩子,也就没多劝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该放手的事,该放手的人,你要学会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

虞雪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追问:“是不是高继明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对你说。”

“我明白。”虞雪调整好心情,微笑抬头,“好了,不说他了,说了心里堵得慌。说说你和我姐吧,我特别羡慕你们的爱情,一见钟情,一心一意,一直都那么浪漫。”

“我对暮月并不是一见钟情?”

虞雪愣住:“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

那一年在喷泉广场的那一幕,虞雪永生难忘。在那之后不久,她再次见到邵博,他已经是丛筱月的男朋友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感情的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邵博解释,“暮月很漂亮,可她的美不足以令我对她一见钟情,我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

他之所以那么喜欢她,是因为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懂他的人。

他外形俊朗,事业有成,倒追他的女生从来就没断过。在丛筱月之前,他也交过不少女朋友,比她漂亮的有之,比她富裕的有之,比她贴心可人的亦有之。可是这世间毕竟只有一个丛筱月,她就像是他生命中的月亮,无可取代。

他的发小曾经问过他:“你交往过的美女并不少,为什么你只对暮月死心塌地?”

他仔细想了想,回答:“和她相处很舒服。”

发小很意外:“就这样?”

“就这样。”

丛筱月很懂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在乎什么。很巧,他们的生活频率几乎一样。他们可以在茶馆下一下午的围棋,可以在图书馆看一整天书。他们还可以凌晨3点起来去爬山,只为等候一场日出。

他和丛筱月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记忆尤其深刻。丛筱月是个文艺女青年,所以他特地选在一家氛围极好的24小时书吧见面。孰料,他们聊得正开心时,助理打电话来了,说有一个急事需要处理。他顾不了那么多,匆匆向丛筱月道了歉,然后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

他以前约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没办法,他太忙了。可是那些女孩们并不能理解他,觉得他太自私。往往等他处理完工作,女孩们早就走掉了。让他意外的是丛筱月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生气,而是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写小说……

等他忙完工作,坐在对面的丛筱月仍然沉迷在她的故事里不能自拔。他和她说话,她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一边蹙眉深思一边聚精会神写稿子,脸上露出极其悲恸的神情。事后他才知道,她当时正在写女主角受了情伤准备去一座海岛跳崖自杀的情节。

“哈哈哈哈哈哈。”虞雪听完,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我懂了。”

“懂什么?”

“你和我姐真是天生一对。她就是个神经病啊,灵感来了刹不住车的,一般人可受不了她这样。”

“所以说,一见钟情并不可靠,相处之后才知道是不是对的人。我和暮月如此,你和高继明也一样。从我浅薄的认知来看,你之所以这么执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求而不得。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得到了,你就会发现,他并不是能和你走完一生的人。”

虞雪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这样。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不过我暂时还没做好放弃他的准备。没撞破南墙,可能我还是有一丝侥幸吧。”

聊到这儿,楼下门铃响了。

“应该是我爸妈回来了,他们还挺守信用,说赶回来给奶奶过生日还真来了。”虞雪匆匆下楼开门。

丛筱月走进来,倚在门口用看好戏一样的眼神瞥了邵博一眼:“我好像听到某些人吐槽我了啊。”

“不敢不敢,老婆大人温柔贤惠,谁敢吐槽你!”

“大才子邵博会说这样的话,传出去会让人大跌眼镜吧。”丛筱月调侃,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又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跟虞雪说这些?你不像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啊?”

邵博脸色沉了下来,将他知道的情况对丛筱月说了一遍。

丛筱月又惊讶又生气,一拍桌子:“这厮也太过分,他也不打听打听童鸢是什么样的人,童鸢和虞雪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居然还敢让童鸢和他假扮情侣!”

“你也仔细想想,高继明是什么样的人?连我们都觉得这种做法很荒唐,若非迫不得已,他会出此下策?”

“你的意思是?”丛筱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邵博点点头。

虞雪许久未见父母,开门看见他们,鼻腔竟有些酸涩。

虞启泽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刚听你爷爷说,前几天发烧了?现在好些了吧?”

“在湖边吹了风,没什么大碍。”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虞雪的母亲苏源开始数落她,“我可是听说你和继明又吵架了,怎么回事?”

虞雪不想提这茬,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别站门口啊,进屋说,丛筱月和她男神都在呢。”

“别转移话题,我可是知道你那臭脾气。继明那孩子老实,肯定是你欺负人家了对吧?”

“我哪能欺负他?”虞雪实话实说,“我心疼他都来不及呢。”

“你也就骗骗我和你爸。以继明的性子,要不是你惹他,他能跟你吵架?”

“我们没吵架!”

苏源一脸不信。但是她太清楚虞雪的性子,虞雪执意翻篇,她也只好作罢。

进屋后,邵博和丛筱月赶紧迎上来帮着拿行李。苏源看他们那恩爱的样儿,眼中仿佛若有光。她转头对虞雪说:“月月和邵博的感情还是这么好,你大姨真有福气。”虞雪还没来得及接话,她紧接着又说:“我听你奶奶说,你在谈恋爱?”

“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了?还想瞒我呢。就上次你生病一直照顾你那小伙子,他送你回家时,你爷爷奶奶都见着了。你奶奶可是对他赞不绝口呢,说这小伙子长得好,对你又体贴。”

虞雪百口莫辩,好半天挤出一句:“没有的事。”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苏源心情大好,“什么时候把人带回让我和你爸见见?”

虞雪语塞,她知道这事解释不清楚了。那天她把钥匙落在丛筱月家,丛筱月来给她送钥匙,敲了半天门发现她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丛筱月急了,大半夜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凡是她认识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才在张烁口中得知,她生病留宿在了阎寒下榻的酒店。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虞雪爷爷奶奶的耳中,以至于第二天下午阎寒把虞雪送回家的时候,虞昭和夫妇,丛筱月夫妇全在大厅等着,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任永念听说阎寒不眠不休照顾了虞雪一个晚上,自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对阎寒印象很好,寒暄了一番之后,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虞雪可不希望父母继续误会下去,她强行解释:“妈,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阎寒……”

桌上的手机响了,丛筱月喊她:“小雪,你的电话,阎寒打来的。”

苏源意味深长地看了虞雪一眼,虞雪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她接起电话,阎寒那招牌式的磁性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仙女姐姐早上好啊,收到我送的花了吗?”

“花?什么花?”

“我送你的花啊。”

“没有。”

“没有?”阎寒皱眉,“你等我一下,过一会儿打给你。”

“阎寒?阎寒?”虞雪喊了两声,那边已经是一阵忙音了。

丛筱月凑上来八卦:“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阎寒给你送花了?”

苏源也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虞雪一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上海的SOHO写字楼中,阎寒正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收到?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可是……好像也不是故意的……”

秘书Sofia敲门进来的时候,阎寒眉头依旧紧锁。Sofia恭敬地提醒他:“阎总,20分钟后您有个会议,华美国际的齐总和张总来拜访。”

“知道了。”

Sofia刚准备转身,阎寒叫住她:“我让你订的花,你是不是忘记了?”

“没忘记,我有订啊!”她赶紧拿出手机,翻订单给阎寒看,“从上周一开始,每天一束花,下午两点准时送到您提供的地址。每天还是不同主题的花呢,阎总你看,还有签收记录。”

阎寒一看签收人是童鸢,心里有数了。他挥挥手:“好了,你出去吧。”

“阎总,您别忘了一会儿的会议。”Sofia临出门不忘回头提醒一句。她内心打着鼓,生怕阎寒忘了开会,他以前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可这次的会议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公司这次融资能否成功,不能有一点闪失。

阎寒心不在焉接话:“知道了。”

Sofia一离开,阎寒马上开始翻童鸢的手机号。

这一个星期以来,阎寒最满意的事就是把和虞雪关系近的朋友都认识了个遍,尤其是他还见到了虞雪的爷爷奶奶,给二老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的手机通讯录中,不仅有虞雪的闺蜜贺宜杉,童鸢,丛筱月,连贺宜杉的男朋友肖一凡都没落下。

电话通了。童鸢一说话,阎寒马上热情问候:“童大美女下午好啊。”

“直奔主题吧,找我什么事?”童鸢开了免提,她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继续修剪手上的花枝。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虞雪身体怎么样了。她最近去清庐了吗?”

“她身体挺好的,每天都来。”

“每天?”阎寒纳闷,“那她怎么没有收到我的花?她是不是不喜欢?”

“你的花?哪一束啊?”

“哪一束?”阎寒吃惊,“有很多?”

童鸢一剪刀下去,咔擦一声格外清脆,玫瑰花枝应声而断。她嘴角上扬:“每天送到这边里的花太多了,我哪知道哪些是你送的!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事指名送给虞雪的花,全部充公,用作花艺课的材料。”

“谁规定的?”

“虞雪。”

“……”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得上课去了。”

“等一下。”阎寒又问,“虞雪既然不喜欢花,那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高继明啊,”童鸢脸上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这事你不是知道么。”

“……”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除了高继明,她还喜欢别的什么吗?”

“除了高继明……”童鸢冥思苦想,“好像还真没有。”

“你可以去上课了。”

“阎少再见。”

“再见。”

“谢谢你为我们提供花材。”

“……”

阎寒挂了电话,又把Sofia叫了进来。

Sofia见阎寒愁眉不展,以为他在思考融资的事,谁知他一开口却问了个让她大跌眼镜的问题:“女孩子一般喜欢男朋友送什么礼物?”

“啊?”Sofia愣住。

“除了花以外。”

Sofia见阎寒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又联想到他让她每天给人订花的事,顿时了然:阎总一定是追女生受挫了!不过她更奇怪,像阎寒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追不到的女孩?

她思考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回答:“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啊?有很多啊,比如香水,名牌衣服,包包……网上有句话叫‘包治百病’,阎总您听过吧?”

“包治百病?好,那就买包吧。”阎寒当机立断,“你现在马上去最近的商场帮我买个包。要好看的,适合二十多岁年轻女孩背的那种。”

“阎总,那价格……”

“价格你觉得合适就行,”阎寒掏出信用卡放在桌上,“去吧。”

“阎总,一会儿的会议……”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买包,我去开会。”

Sofia拿着阎寒的信用卡,像背着千金巨石般惴惴不安地走出了阎寒的办公室。

她给阎寒当了两年秘书,阎寒的魅力没人比她更清楚。总裁办公室进进出出来拜访的人中多得是美女,有富家小姐,有性感模特,还有知性女高管。其中来得最勤的是齐胜集团老总的女儿齐繁星,也就是一会儿要来和阎寒开会的华美国际CFO齐翰彬的堂妹。阎寒和齐繁星还算熟稔,可他在处理男女关系的问题上一向很理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Sofia第一次见阎寒如此反常,能让他这么反常的女人……她想起了那些送出去的花,签收人是同一个——童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