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得爱妃如此懂事,倒是有心了。”齐恒并未抬头,一边批着折子一边说道,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似是并未将裴栖迟的提议放在心上。
不知是不是心里早便有所计较,裴栖迟竟在齐恒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顿时心中一紧,愈发忐忑起来。可面上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半分怯意,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以前是臣妾不懂事,做了很多让皇上失望的事,臣妾今后定当谨守本分,再不会让皇上失望。”说着,深深的叩了个头。
这次却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整个承乾宫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齐恒兀自的批着折子,一言不发;皇后宋子衿跪在下面始终得不到说话的机会,却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惹怒了这阴晴不定的陛下;而贵妃裴栖迟则是一直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也并未起身。
最后还是宋子衿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皇上,臣妾也自请和贵妃妹妹去白云观,吃斋念佛,替皇上,替我大梁祈福。”
终于,齐恒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宋子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皇后为何有此想法?”
话音落,宋子衿心中一紧——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自己学裴栖迟?还是说看出自己这不过是临时起意的想法?
思及此,宋子衿心里越发的慌了,跟着红了眼眶:“臣妾自知才德难以服众,也没办法替皇上分担什么,每每想起这些臣妾都自责不已,恨自己没用……”说道这里,宋子衿已经泣不成声。
齐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一丝动容,甚至还掺杂了些许的厌恶。
“既然皇后和贵妃如此深明大义,那朕也不好强人所难。元宝,传朕口谕,待长乐宫失火案查清楚后,皇后和贵妃要去白云观祈福。”齐恒将批过朱批的折子合上放到一边,又拿过一本翻看起来。
宋子衿和裴栖迟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盯着那年轻的君王,两人的表情都是微妙至极,可齐恒却是再没抬头看过两人。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说的或许便是如今的光景。
一处境遇,两种心情。
裴栖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她自知这个后宫从来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皇上心里的人不是她,也永远不会是她,哪怕她极力迎合他的喜好把自己变得跟顾弦歌一样,但她终究不是顾弦歌。虽然现在顾弦歌已死,可回想起她曾经对顾弦歌做过的事,皇上想来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皇上何时会拿自己开刀,还不如自己早作打算。
至少这样,皇上或许会念及往日的情分对自己格外开恩也未可知?
不过相对于裴栖迟的轻松,宋子衿却是越发不安起来——皇上方才说的,是要等着长乐宫失火案查清后,再让她们去白云观。所以说皇上这是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了是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这些年来,顾弦歌到底在皇上心中是怎样的地位,宋子衿看的一清二楚,若真的让他查出点什么,那皇上可会放过她?
虽说长乐宫的火的的确确不是她做的,可是算起来却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宋子衿入主后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各个宫里安插自己的人,除去长乐宫和皇上的承乾宫,几乎每个宫里都有她的人。想要除掉顾弦歌当然不能蠢到自己动手,或者是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借刀杀人无疑是最佳选择。
当然,让谁来当这把刀,宋子衿自然也是有考量的。
裴栖迟第一个排除,她太聪明,绝对不会任人摆布,再说,就算宋子衿不出手,想来裴栖迟也不会作壁上观。故而宋子衿一开始就没有把裴栖迟考虑在内。
其次便是扶桑雅,她身为贵妃,又是异国公主,此事若是借她的手来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她的娘家可是一个尧国,哪怕再小也是一国君主,即便查到扶桑雅身上皇上自然也不会怎么动她。可怎奈这个蛮女是个一窍不通的,宋子衿的人无论怎么明里暗里的点拨了许久,她却始终转不过弯来,就是想不到宋子衿要的结果上去!为此宋子衿还在翊坤宫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扶桑雅这个胸大无脑的想来也是靠不住的了,所以被逼无奈,宋子衿只好将希望押在无权无势的惠嫔朱砂身上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朱砂竟是个极其通透的人,她的人不过隐晦的提了一下,她便能想到如此狠辣的法子,直接在长乐宫放了一把火,将里面的人和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当宋子衿听说长乐宫走水了时,第一反应竟然是“皇上将这长乐宫看护得这般密不透风,竟然也能走水?”可随后才反应过来,此事怕是与那惠嫔脱不了干系。
长乐宫的那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包括身怀六甲的顾弦歌,虽然宋子衿为此有些唏嘘,不过还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原以此事会就这么不了了之,谁成想皇上突然下令彻查,这让宋子衿有些不敢笃定了。
如今再看皇上的态度,心里竟是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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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夏天格外难熬,每日不到卯时天就已经大亮,过了戌时太阳都还没有落山,烈日打头,若是直接在太阳下晒半个时辰,回来都得掉一层皮。
营帐中更是如此,扎营的地方一向是开阔的旷野,没有树木这档,哪怕帐外都是用油毡盖着用以遮挡日光,可仍旧收效甚微,坐在营帐中感觉身处一只巨大的蒸笼,光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是汗流浃背。
在座的不少将军都卸下了厚重的盔甲,不过碍于皇帝陛下在,倒也没有人敢打赤膊,衣服穿的也还算规整。
本就天气炎热,加之现在战事吃紧,所有人心情都不大好,一个个都黑着脸,帐中气氛格外压抑。
“启奏陛下,末将愿带兵前往大梁大营一探究竟!”一浓眉粗髯的武将猛的站起来,粗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沉寂。
“不可,左都尉。”段军师开口打断了那左都尉的话,“现下战事胶着,我们不可贸然行动。更何况,齐帝不在汴京待着,好端端来前线做什么?现在陛下坐镇军中,切不可贸然行动,万一这是高迎的计谋,将陛下骗去齐军大营中,那岂不是等着被人瓮中……”段军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陈副将打断,“军师慎言。”
段军师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了什么,当即脸上一阵青一阵绿的好不尴尬,忙拱手告欠:“微臣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不过萧湛倒也并将段军师看似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他说的倒也是事实,现在陈国和大梁两国交战势同水火,这个档口齐恒竟然还派了使者来约见一叙,这其中到底有多少阴谋阳谋明眼人一看便知,此时若还傻乎乎的撞上去可不就真的是等着让人瓮中捉鳖嘛?
三日前,大梁突然派了使臣前来,说大梁陛下御驾亲征,知道陈帝也在军中,故而约了三日后望岳山山顶一叙。现在三日之期已到,陈国所有将军们都在劝说萧湛切不可赴约,毕竟现在陈国腹背受敌战事已然吃紧,有萧湛御驾亲征无疑是将士们最大的激励,现在正是军营上下士气高涨的时候,此时若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只怕陈国危矣。
“诸位。”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湛终于缓缓开口打断了帐中将士们的喋喋不休,“朕已经决定赴齐帝的约,诸位也不用再说什么,朕知道诸位的想法,但是此次必须要亲自去一趟,亲自求证些事情。此次若是朕能全身而退,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朕在御驾亲征前已经写好了传位诏书,陈国是荀家的江山,萧湛自知才得实在难堪大任,是先帝垂怜我的身世,加之当时太子尚未出生这才传位与我,一切都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太子也在慢慢长大,我也该退位让贤了。诸位都是我陈国的股肱之臣,我相信即便我不在了,众位将军也会拼死守护我陈国边界,守护我陈国子民太平安乐。萧湛在此,谢过诸位了。”萧湛说着,躬身深深的行了个大礼。
这消息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各个面面相觑,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可啊!”段军师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就要作势跪下。
“段军师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各位,我陈国的安危就靠在座的诸位了。”萧湛说罢,也并不理会众将军,径自走出了营帐。
徒徒留下一干人等坐在那里,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