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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人带进了审讯室,林明义才回过神来, 去向陆宵灼报告情况。
“提供线索的人是明霜霜,今晚是她的夜班,巡查的时候看到这个男人带着孩子来看病, 就打电话给警局了。”
“孩子怎么了?”陆宵灼问道。
“哦, 感冒了,有点发烧,我将他留在医院了,明小姐帮忙照顾呢。”林明义回道。
陆宵灼又问:“身份查到了吗?”
林明义点点头,打开记录本,说道:“叫王大顺, 住在正阳商会提供的板房里。今年32岁,有个儿子七岁, 老婆三年前重病去世了,家里也没别人了。为了照顾儿子,王大顺这几年一直都在码头做短工,接的最多的是夜里和凌晨搬卸货物的活儿。”
“是正阳商会的人?”
林明义又看了一遍,点点头:“是, 但只是合同短工,大概是为了照顾他们父子, 房子也一直让他们住着, 并没有收回。——我回头再具体问问, 码头的管事现在也正接受询问。”
陆宵灼应了一声,站起来打算去审问室,林明义赶紧跟上,又说:“码头管事很配合,我们问什么他都没有隐瞒,但是吧……”
本来是很好的一件事,大大节省了他们的时间,也看不出对方有说谎的痕迹,好多之前的猜测也都一一证实可,可林明义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哦?”陆宵灼微微思索,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他的说辞,就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是吗?”
林明义点了点头:“倒也没那么明显,但就是,太顺利了,我们问什么,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回答出来,而且没有丝毫漏洞。”
陆宵灼弯了弯唇角,表情冷漠:“你的直觉没有错,盯着他。”顿了顿,又说,“回头把码头上这些短工的资料都拿来给我看看。”
林明义知道他是要排查连环杀人案的帮凶了,这些在码头装卸货物的短工,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了。除了一些正儿八经、老实巴交的汉子,也不乏胆大凶悍的,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而且,他们一无背景二无才学,也没别的赚钱法子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隐匿在人群中,很难让人注意到。
陆宵灼进了审讯室,在外面的隔间坐了下来,里头谭景升正带着两个警员在对王大顺进行审问。
那是个相貌普通个头也普通的中年汉子,除了常年的辛劳在他脸上留下显而易见的疲乏意外,实在是个没有任何特征、即使见了也很快就会抛之脑后的平凡男人。
谭景升问道:“4月19日,你去小四胡同干什么了?”
王大顺表情木讷:“去送货。”
“送的什么货?”
“林老爷订购的瓷器。那天下雨,没人愿意做,我就去了,因为多给一倍工钱。”王大顺老老实实地回道。
“你放在第三家门口的那个黑色麻袋,是什么意思?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王大顺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红血丝,看上去像是几天没有睡好了:“现在知道了,是尸体,颜家二小姐的尸体。”
谭景升紧盯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又问:“难道你之前不知道?”
王大顺回答:“我只是按照雇主的吩咐去送货,别的一概都不问。而且,装货的时候,并没有那个黑色麻袋,是我亲自装的货,核对好了才去送的,不然损坏了或是少了,任何一件我也赔不起。”
谭景升眯了眯眼:“哦?那这个黑色麻袋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你扛着麻袋放到那里的,你抵赖不了。”
王大顺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早知道会吃官司,就算多给我十个大洋,我也不会干。这个麻袋是我走到小四胡同拐角处的时候,有人突然拦下了我,把这个麻袋扔到了我的板车上,让我捎带到那个地方,扔在门口就行。他给了我五个大洋,我儿子生病了,需要钱。”
谭景升瞬间坐直了身体:“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大顺皱着眉头认真回想了一下:“记不太清了……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穿着很厚重的蓑衣,看不出身材,带着斗笠还打着伞,没看到脸。他递给我钱的时候,手……像是读书人,不过他的右手中指发黄。”
“声音呢?能判断出多大年纪吗?”
王大顺沉思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特色,听上去大概比我要大一些,不到四十岁。身体应该不太好,一直在咳嗽。若是再遇到这个人,我应该能听得出来。”
“当日你送货的路线,又多少人知道?都是谁?”
王大顺回道:“这就不好说了,之前掌柜的找过几个人,我也不清楚。”
谭景升站了起来,正打算出门,王大顺突然大着胆子喊了他一声:“警官,我儿子呢?”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让他就医了,钱也付了,这几天你得先待在这里。”
王大顺突然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陆宵灼也走了出来:“去查查王大顺这人平时的行为。”
林明义应下,正要走,又听到上司说道:“码头短工的资料,直接交给我,不要经由别人,暂时也不要告知任何人。”
林明义微微一愣,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却也没有多话,立刻应了下来:“是。”
颜宁第二天一大早就得知了王大顺被找到的消息,是明霜霜主动来告诉她的。
两个人手挽手走在街上,明霜霜说道:“你一定要多小心呀,真的说不好是不是颜婷得罪了什么人,盯上你们家了呢,你看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唉……”
颜宁也跟着叹气:“对啊,总觉得我们家今年特别倒霉。”
明霜霜看到前面卖烤肉串的摊子,连忙就拉着颜宁跑了过去:“不管这些了,我们吃好吃的。”
颜宁便笑了起来:‘好呀,我请客,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那我要五串羊肉!”明霜霜笑的眉眼弯弯,一点都不客气。
颜宁便跟老板说道:“来十串羊肉。”又问道,“要不要喝茶?要哪一种?我去买。”
“都行,你买什么我就喝什么。”明霜霜盯着烤肉,忍不住点都要咽口水了。
颜宁走到对面的茶馆,买了茶刚转过身,就又看到了陈云生。
“四小姐今天休息吗?”陈云生正从包间走出来,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带着西洋帽,若隐若现的面纱之下,是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庞。
哪怕是在女校中阅尽千帆的颜宁,一时之间也被眼前人的美貌震住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想到自己刚刚呆愣愣的样子,就很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没想到会碰上三少爷。”
陈云生也跟着她笑:“我也是今天休息,跟夏小姐商量下登报的事情。”
“咦?”颜宁抬起眼来,再次看了大美人一眼,对方也对着她微微一笑。
颜宁瞬间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有那么十几秒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满是“握草好美啊好美啊好美啊我要弯了”!
陈云生突然使劲咳了一声,问道:“四小姐买了茶是要回家去吗?”
颜宁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明霜霜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便说道:“不是的,我约了朋友一起,她还在等我呢,我先走了。”
十串烤肉已经做好了,明霜霜坐在小摊上,一边吃着烤肉一边等她。
颜宁若有所思,吃着肉想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位大美人夏小姐,就是夏晨晨吧?
明霜霜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了?刚刚你去买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看到夏晨晨了。”
“谁?”明霜霜眨了眨眼,“那是谁?听名字是个女孩子吧?你的情敌?”
颜宁:“……如果她是我的情敌,我就让给她了。”
“所以,是谁嘛?”明霜霜吃着烤肉,眨巴着眼睛看她。
“戏院的夏晨晨啊,那个超级大美人。”
明霜霜还是不太明白:“你什么时候喜欢看戏了?”
烤肉摊的老板笑呵呵地解释道:“夏小姐可是咱们西延市戏院的台柱子,十年前一上台就惊若天人,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啊,这票价也是越来越贵了,咱们小老百姓,怕是没这个福分,能再看到夏小姐唱戏了。”
颜宁抬眼问道:‘很贵吗?’
“要五十块了。”老板回道,“我这摊子一天赚五块就算好的了。”
颜宁若有所思,五十块,的确不便宜,颜婷哪来的这么多钱呢?
颜宁又问:“那天陈云生的去向,我也知道一些,那天晚上他来我家了,只是送了个小东西,很快又走了。”
陆宵灼抬起眼来,看着她:“陈云生有不在场证明,那天他在茶馆会友,茶馆老板和伙计可以作证,前后呆了三个小时,刚好是颜婷被杀的时间。”
颜宁踌躇了一下,看着陆宵灼万人迷的脸,冷静又淡漠,咬了咬唇,刚要开口,陆宵灼就先出声了:“你要找景升吗?他今日有事,不来警局了。”
颜宁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找谭副官。——我是想问问,颜婷是怎么死的。”
陆宵灼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坐下说。——红茶可以吗?”
“不用那么麻烦。”颜宁依言坐了下来,看着放到自己手边的热茶,又低声说道,“谢谢。”
陆宵灼从手边的文件中翻找了一下,然后拿给她,简单说了一下:“这是尸检报告,基本已经确定死因了,被钝物击中后脑勺,当场致死,死前曾被性.侵。被害者死亡之前已经至少两天没有吃过饭了,所以胃脏中很空,无法通过进食来判定她曾经被关押的位置。至于其他的,你还想知道什么?哦,毒物检测还需要几天时间。”
“身体没有其他外伤吗?”颜宁微微一愣。
陆宵灼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表面上看来,颜婷的状况与孟同学和之前的少女受害者都不太一样,她的尸体很完整,没有被刻意毁坏,也没有缺失任何部件,但这并不能说明,凶手不是同一人。说不定,他只是想掩人耳目。”
确实如此。颜宁也曾经想过这个可能,而且极有可能,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心,才刻意做出来的样子。她不知道,颜婷是不是因为她的连累,才被杀死了。
陆宵灼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又说:“若是害怕,我找个警员接送你吧,说不定凶手就会转移目标了。”
颜宁摇摇头:“不是的,他的目标一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陆宵灼十分讶异:“你知道凶手是谁?”
“要是知道就好了。”颜宁苦笑一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无论如何,她跟颜婷颜芳的关系再不好,也不希望她们以这个样子死去。
颜宁抿了抿唇:“我父亲去世之前,我就曾梦到自己被人杀死,大概就是孟同学出事的那段时间,那是我第一次梦到死亡。”
陆宵灼安慰她:“就只是做梦而已,你压力太大了……”
“不,你听我说完。——那时候我也只是以为做梦而已,谁没有梦见过死亡?梦里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对不对?但是梦里还有很多别的细节和事情,比如莲姨娘突然进门,然后母亲重病,再之后父亲去世……这些事情都一一实现了,我大概,也很快就要死了。”
陆宵灼也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当初查探孟同学死亡的卷宗,也不是偶然?”
颜宁没有否认:“这件事是王仁山先生跟我说的,希望我事先准备好说辞,安抚同学们的情绪。我也是得知了孟同学死亡时候的样子,才联想到,自己可能也是凶手的目标之一,除此之外,我不认为别的人会这么对我。”
陆宵灼沉默,眼帘也垂了下来。颜宁身边的情况,他早就一清二楚,这个女孩子,如同前面十几个受害者一样,性格温和脾气温柔,甚少跟人起冲突,不论是在长辈眼里,还是在同龄人的口中,都是一个赞美多过于贬斥的女孩子。
若不是丧心病狂的变态杀人犯,的确没有人会故意去伤害她,甚至将她杀死。
“你梦到自己死亡大概是什么时候?”陆宵灼又问,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颜宁皱着眉:“大概在十几天之后吧,具体时间不清楚,我只知道,是在我父亲去世后一个月的时间前后,那天好像下大雨。”
而颜婷被杀死的那一天,也正下着大雨。
陆宵灼眯了眯眼,十分果断地说道:“以后下雨天不要出门,学校那边我让景升帮你请假,直到抓到凶手为止。”
颜宁抬起眼来看着他:“这不是办法。”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林明义:“署长。”
陆宵灼:“进来。”然后看向颜宁,“先回家吧,别想那么多,破案抓凶手是我们的事情。多注意安全,不要相信任何人,自己保持警惕。”
颜宁点了点头,站起来对着林明义微微一笑,心情沉重地走出了警察局。
在门口又遇到了贺亮,对方跟她打招呼:“四小姐,又来问你姐姐的事情啊,请节哀,我们一定会努力早点抓到凶手。”
颜宁道谢:“辛苦贺法医了。”
贺亮挥了挥手,又问她:“四小姐,你刚才去署长办公室,是不是没看到我们家大少爷?”
颜宁微微一愣:“你是说谭副官吗?”
“对啊。”贺亮看着她,一拍脑门,“四小姐你大概不知道,我得是正阳商会的管事,所以谭副官就是我家大少爷了。”
“那你怎么就学了法医呢?你爹他也同意?”
“嗨!这都赖我爹!当初非要让我陪着大少爷远渡重洋去留学。大少爷是去学经商,可是我不擅长啊,为了能够毕业给他老人家挣个大学学历回来,我这不就学了法医嘛。”贺亮说的很是心酸,“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这个职业挺好的,起码我能为那些受害者做一些事情了。——不说这些了,四小姐是要回去了吗?看我,一说起来就关不上话匣子了。”
颜宁抿着唇微微一笑:“我挺羡慕话多的人,我就是嘴太笨了。”
正说着话,谭景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贺亮连忙跟她摆了摆手:“四小姐我先去忙了。”
颜宁:“……哦。”转过头看到谭景升,还颇有些讶异,“陆大少说你今天没空过来了呢。”
谭景升笑道:“商会来了一批货,本来是应该我带人去亲点的,但是警局这边的事情更重要,我就先过来了。”
颜宁也不多问,只说:“林队长貌似刚刚查到了一些线索,正在署长办公室呢,谭副官赶紧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好,路上小心。”
谭景升走进去的时候,林明义正在跟陆宵灼汇报:“……按照颜小姐提供的线索,我们挨家挨户问过了,的确有人见过这么一个人,是明家的大小姐,明霜霜。当日她刚从外地回来,上去二楼换衣服,拉窗帘的时候,瞥了一眼,刚好就看到了。”
“当日外出的兄弟们,也有人看到了,这人是从西园路过来的,我已经让人去搜查了。”
谭景升听他说完,才接口道:“凶手的画像,能画出来吗?”
林明义摇头:“当日大雨,他裹得严实,而且路上也没人,他的脸,没人看到过。”
陆宵灼皱起眉头,语气十分不耐烦,看上去像是忍不住要发火了:“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这条线索就算给了你,也没有屁用?!”
谭景升讶异地看他。陆宵灼很少在工作中这么暴躁,这才半个多小时,林明义已经尽力了,而且也并非一无所获,这似乎,很不正常啊。
林明义却是以为,这个案子自从被发现是个连环杀人案之后,已经大半年了,他们仍旧没什么进展,而受害者却一再增加,署长不耐烦也是极为正常的,所以便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准备挨训。
陆宵灼却突然冷静下来了,舒出一口气,吩咐道:“继续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去问明霜霜。明霜霜?”
林明义点了点头:“是这个名字没错。”
“去把颜宁追回来,我带她去明霜霜家里。”陆宵灼突然站了起来。
林明义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就照办了。
谭景升看着他,也突然想起来了:“明霜霜?颜宁关系最好的朋友?”
颜宁嗤笑一声:“我今晚没空儿跟你们瞎逼逼。”
听到这话,颜婷更加愤怒,但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那只猫,就又怂了几秒。
颜芳却是不甘示弱,当即就叫了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二姐不是告诫你,不准接近陈少爷吗?颜宁你还要不要脸了,跟自己姐姐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