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的修建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切看起来都是有条不紊的样子。整个工地上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民夫们正在工头的安排下,各自做着手上的工作。他们大多数都赤膊,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的,额头上绑着一条擦汗用的布条或者毛巾,古铜色的脊背就这么暴露在烈日之下。在他们的努力下,皇陵的地基已经现出雏形了。若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的话,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座巍峨的建筑就会在这里拔地而起。
站在皇陵这里的一处高地上向远处望去,会发现另外一座正在兴建的建筑,它和皇陵之间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河,因为距离有些远,那边的建筑规模看上去要比皇陵小,但在施工和用料上却比皇陵精致华丽的多,一看便知秦皇在这所建筑上没少花钱。
扶苏眺望着那边的建筑,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愤怒。若不是他查看了国库出账的银钱,发现对不上账,他根本就不知道,父皇居然正在斥巨资修建一座可有可无的宫殿。国库本就空虚,这两年更是有些入不敷出,这些父皇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气炎热,加上心里着急,扶苏脸上的汗水一层接着一层的往外冒。刚刚用手巾擦掉,没多久就又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一个小厮站在扶苏的旁边,帮他打着伞,以阻挡一些盛夏的阳光。另外一旁的女婢手里拿着帕子,时不时地帮扶苏拭去脸上的汗水。
扶苏看着眼前这两处正在施工的现场,沉默了很久,半晌后,嘴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回宫。”
……
寝宫里,秦皇正卧在榻上,品尝着刚刚运进宫的时令水果。房间的四壁处,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底层乐官正在演奏着手里的乐器。在寝宫的正中央,有几个美貌舞姬正在随乐翩翩起舞。外面热的厉害,这寝宫里却是凉快的很。秦皇看起来十分舒适惬意,虽然依旧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但精神上倒是好了许多。寝宫里看起来一派其乐融融,扶苏板着一张铁青的脸进来的时候,着实有些破坏气氛。
“儿臣见过父皇。”
见他这个样子,秦皇问道:“怎么?谁惹你了?”
扶苏依旧保持着刚刚进门时的表情,说道:“父皇,儿臣有话要对您说。”
秦皇冲着下面挥了挥手,奏乐声和舞蹈便同时停止了。舞姬和乐官们依次退了出去。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寝宫,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什么事,说吧。”
扶苏跪在地上,直奔主题:“父皇,儿臣听说您现在正在修建一座新的宫殿。”
听了扶苏的话,秦皇咧嘴一笑:“是阿房宫。”他还没有意识到扶苏提及这所宫殿到底是要说什么,还想着要跟扶苏分享自己对这所阿房宫的喜爱。
扶苏对宫殿的修建本就持反对态度,对它的名字就更没兴趣了。
“父皇,儿臣要说的就是阿房宫。”
“阿房宫怎么了?难道是修建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听到儿子要说这个,秦皇关切的问道。
“没有,一切无恙。”扶苏一阵无奈,心里的怒气又添了几分:“父皇,儿臣想问,您为何要修建这座宫殿?”
秦皇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回道:“阿房宫是寡人一直以来都想要修建的,只不过现在才动工而已。”
扶苏锁着眉头担忧的说道:“父皇,这宫殿消耗巨大,眼下国库又空虚,实在不是修建的最好时机啊。”
扶苏说的这些,秦皇当然知道。从前他一直摁着没有修建阿房宫,也是因为这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徐福说,他可以生生世世做皇帝,连《乐经》上都说了,他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扶苏的话说的并不对,现在才是修建阿房宫的最好时机。
他又想起了前阵子在《乐经》中得到的那句能够“绵延国运”的话,心情一阵大好,说道:“随心所欲亦能无虞。扶苏,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鹿之野和洛长歌为秦皇讲经的事情,扶苏一早就知道。那天秦皇曲解《乐经》中的意思,鹿之野和洛长歌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便早早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扶苏,希望扶苏可以劝一劝他。
扶苏的性子直,再加上现在的情况紧急,他想不了那么多,于是就直接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父皇,那《乐经》只不过是一本记录音律的书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万不可执着于此啊。”
秦皇用徐福的话和《乐经》中记载的话,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现在正沉浸在美梦中,任何人都没办法唤醒他。扶苏的这一番话自然也没起任何作用。
秦皇不屑一顾的看了看扶苏,儿子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在他看来像是个笑话一般。他现在心情好,也不想跟他计较什么,说道:“扶苏啊,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寡人心中自有分寸。”
说完,他便准备打发扶苏离开,继续刚才的享乐:“你且去吧,不过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留在这里跟寡人一起看看歌舞也可以。”
刚才的话没有劝动秦皇,扶苏还不打算放弃,又说道:“父皇,方士的话不能全信,《乐经》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音律书籍,若是因为这些就不顾及实际情况而大兴土木,势必会动摇国本。还请父皇三思。”
秦皇刚刚端起酒杯的手又放下了,他看着扶苏,眼底现出些许不满。扶苏向来性子比较直,又心存天下,这是秦皇喜欢他的原因,但是他现在表现的又有些过了,实在是招人厌烦。秦皇现在的好心情也被破坏了,也罢,正好趁着现在好好教教扶苏,怎么做太子,怎么做人。
“扶苏啊,只是一座宫殿而已,怎么就涉及到国本了呢?你这样说就有些严重了吧,况且这宫殿是寡人一直都打算要修的,早修与晚修只是时间的问题,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了,徐福的话只是参考而已,寡人在你的心中,当真就是这么昏庸无能的吗?”
秦皇语重心长的声音让扶苏的心底略过一丝不忍,父皇现在尚在病中,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跟他说些这样的话。
再加上秦皇刚才话中的后半段,扶苏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愧疚。
只不过父皇现在的做法确实是不对的,扶苏作为太子,本来就有义务来劝解他。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坚定了许多。
今天一定要说动父皇,停止修建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阿房宫。
……
刚才为秦皇奏乐跳舞的那些人,本来应该由洛长歌手底下的一个乐官带过来的,这个乐官是个弹奏箜篌的姑娘,平日里和洛长歌的关系很好。为秦皇演奏的事情本来昨天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但是这位箜篌姑娘家中临时有事,便向洛长歌请了假回家了。事出紧急,乐府里一时也找不到人来代替她,洛长歌只好亲自来带队了。
刚刚舞姬和优伶们被赶出来的时候,洛长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拉住一个舞姬问了几句,才知道是扶苏来了,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和秦皇商量,秦皇这才令寝宫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来。
洛长歌心中总是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不放心,一个人来到寝宫门口,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一听不打紧,竟然将秦皇父子二人剑拔弩张的对话全都听到了。洛长歌心中大为紧张,生怕扶苏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秦皇,也害怕秦皇一怒之下将扶苏怎么样了。
此时,几个女婢正朝着寝宫门口缓缓走来。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托着一个水果托盘,显然是为秦皇准备的。
见她们越走越近,洛长歌心生一计,抬腿朝着女婢们的方向走去。
……
寝宫内,秦皇和扶苏的对话仍然在继续。因为二人的对话,整个寝宫里都好像弥漫着硝烟,仿佛下一刻就要吵起来。
就在秦皇想要将桌上的酒杯扔到扶苏脸上的时候,寝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洛长歌带着几个女婢走了进来,他们手上的托盘中都放着各色的新鲜水果。
“没叫你们怎么进来了?”秦皇不满的看着洛长歌问道。
洛长歌笑道:“陛下,您和太子商讨大事,微臣本不该进来的,只是现在天气炎热,纵然有什么大事,还是保重龙体最为重要,陛下先吃些东西消消暑,再和太子谈论也不迟。所以微臣就自作主张进来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秦皇脸上的怒气稍稍退减,冲着洛长歌一招手:“拿过来吧。”
“喏。”
洛长歌带着几个女婢将水果放在了秦皇面前的矮桌上。
扶苏不知道洛长歌这是要干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刚要接着说下去,便看到了洛长歌朝他投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现在时机不对,让他赶紧离开,劝说不急在这一时。
洛长歌的意思,扶苏又何尝不懂,只是他心中别扭,实在是难以忍受,这才对父皇大加劝阻的。但是很明显,父皇根本就听不进他的劝告。
“父皇……”
秦皇刚刚变得平和的面容在扶苏说的这两个字下又怒了几分,浓眉倒竖怒视着扶苏说道:“嗯?”
洛长歌此时正站在秦皇的身后。她看着台下的扶苏,一个劲儿的冲他眨眼示意。
扶苏看了看台上朝着自己投过来的两束截然不同的目光,默默的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洛长歌的心中长舒一口气。扶苏终于开窍了,自己这番努力看来没有白费。
“去吧。”秦皇的脸上也松泛了不少,说道:“记住,往后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对你有好处。”
“……”
这一次,扶苏和洛长歌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