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早就过了宵禁的时辰。咸阳城的大街上一片寂静,一个行人都没有。绝大多数的百姓家里也都是漆黑一片——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进入了睡眠。此时唯一在散发光亮的,便是天边那一轮明月。
月光下,一个矫捷的黑色身影正在城墙上急速奔跑,不多时,又向前轻轻一跃,窜上了更高一层的屋顶继续前行。他的速度虽然快,但脚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脚下的瓦片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柔软的棉花一样。他整个人像个黑色的幽灵般在月光下自由游荡。
不过他的行动并不是漫无目的,一直都在朝着一个目标在直线前进。跑了没多久,他就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脚步停了下来。
踩在他脚下的那间屋子里,此刻也是一片漆黑,全无半点人迹。他蹲下身,单腿跪在地上,俯身朝着这家的院子里看去。他的大半张脸遮蔽在黑色方巾下,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几不可见的弯了一下。
他轻轻一跃,便从屋顶跳到了院中,朝着早就计划好的一处地方轻车熟路的走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那“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好在现在整个宅院也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已经睡了,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胡亥走进书房,将门轻轻关上,有些急躁的将遮面的方巾扯下来,由着它挂在脖子上。李斯的家里他经常来,而这间书房又是他来的最多的一个房间,因此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他朝着书架的方向走过去,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停下,蹲下身开始翻找起来。月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带来了微弱的光线,更方便了他的行动。
白天的时候,他曾经在这间书房的门外清清楚楚的听到李斯本人说,这次行动的所有证据,都放在了这间书房里。
这句话对李斯来说,只是同谋者之间的沟通,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句几乎能够将他治罪的话,居然会被其他的人听到。
胡亥按照李斯给的提示,很快就在书架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一个小小的木箱。他把木箱拿出来放到了地上,发现上面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锁头。不过这对胡亥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伸手摸向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钳子,在锁头上一夹,随着轻微的一声“咔擦”,锁头便应声而断。
胡亥打开箱子朝里看去,里面的东西不多,但零零散散的也有些不太归整。他大概翻了一下,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厚厚的竹简。
他走到窗边,解开系在竹简上的细绳,竹简上的字迹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的呈现在了胡亥的眼前。
他仔细的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双眼睛犀利的在竹简上来回扫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渐渐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原来如此”的神情,嘴角也弯了起来,只是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带着一丝嘲讽的恨意。他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拳砸在地上,把书房的地板都砸出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这时候,丞相府执勤的侍卫刚从茅房里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穿过书房前的走廊,朝着自己执勤的方向走去。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侍卫已经困倦不已,看起来也松懈了许多。
侍卫路过书房,继续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咚”的一声轻响突然从书房里传出。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被侍卫的耳朵捕捉到。
侍卫半睡半醒的状态一下子消失不见,眼神一瞬间变得雪亮而又犀利,整个人霎时开启了防御状态。他转过身,抽出腰间的佩刀,弓起身子,慢慢接近书房。
胡亥对外面发生的情况浑然不知,他将竹简重新系好,放进了随身的布袋里。这卷书简上记录的东西太过重要了,对于李斯和赵高来说,是几乎能够杀头的大罪,但对于扶苏一党来说,却是防止被贼人暗算的有力证据。
刚要离开时,胡亥又觉得有些不放心,遂转回身来,走回到木箱旁边,检查了一下木箱里剩下的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可以作为证据。但是胡亥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些东西和竹简被一并放在这里,不是没有嫌疑。胡亥也不管它们有没有用,全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装进了自己的布袋。
他将木箱盖好,又重新放进书架上的暗格里,最后将暗格整理好,还在上面放了几卷竹简来掩盖,看上去一点被人打开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样,李斯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现东西丢了。
他转过身,刚要走出门,却发现窗格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影,在月光的照射下,人影看上去十分清晰,那映在窗格上的衣服和头盔,分明是个侍卫的模样。只见人影正在朝着书房的门口慢慢移动,想必他的目标就是书房。根据他和书房门之间的距离来判断,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进来。
胡亥心中一惊,停住了脚步。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如果现在出门的话,肯定会和这个人撞个正着。虽说身份败露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自己这次的计划就会完全泡汤。
想到这里,他快速的一闪身,来到了门边两个书架之间的区域中藏了起来。
胡亥刚刚匿身在书架的黑影下,书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侍卫端着刀,并没有急着进来,他站在门口,四下里谨慎的扫视了一圈。书房里安静无比的气氛让他有这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他慢慢的朝里走着,眼睛和耳朵都在捕捉着里面一切可疑的动静。
透过书架上的缝隙,胡亥能够清楚的看到侍卫的位置。他轻轻向后挪动脚步,最后在书架的另一端绕过去,站在了最外面一排书架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而此时的侍卫正在慢慢往书房的里面走,距离胡亥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远。
胡亥的目光越过书架上的缝隙,看着侍卫的背影嘲讽的一笑。看来这丞相府的安保,也不怎么样嘛。
胡亥此时的位置,距离书房的门特别近,他轻轻一笑,迈开步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门,只是脚下依然半点声音都没有,像个幽灵一般翩然离去。
从丞相府里出来后,胡亥便施展他的“梁上功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在宫外的宅邸。
此刻他的宅子里也是一片安静,下人们都已经沉沉睡去。这些人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主子居然会半夜一个人出去,只以为他和所有人一样,早就已经在房里休息了。
装着竹简的布袋随意扔在地上的一角,里面的东西也已经被悉数取出放在了桌子上。胡亥的一身夜行衣也早就已经换了下来,此时,他正身着一袭绛红色的短衫,坐在桌前仔细研究着桌上摊开的竹简。油灯的火苗不时的跳动一下,让他的表情有些扑朔迷离。只是暗暗攥紧的拳头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反应。
刚才在书房里没有来得及自己查看竹简上的内容,所以很多东西他也是现在才看到。
油灯的光照在竹简上,上面的笔迹,一看就是出自赵高之手。上面的记录,都是跟长城修建有关的。虽然这样的记录,秦皇的书房里也有,只不过这份竹简上的,才是最为真实的。秦皇那份,是赵高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而伪造出来的。
“石料,细沙,石灰,糯米……”
胡亥一边翻看书简上的内容,嘴里一边喃喃的念着。这些内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他匆匆一扫而过,将书简又抻开了些,继续查看里面的内容。
突然,一个略显异常的词语闯入了胡亥的眼里。这个词出现的有些猝不及防,就像是吃饭的时候突然咯到牙的那颗小石子。
胡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醋?”他百思不得其解:“修长城会用到醋吗?”
在他的认知里,醋只是一种调味品而已。纯生曾经跟他说过,熬煮肉糜的时候,可以多放些醋,这样会使肉糜的味道更好。肉糜本身十分油腻,但是多放些醋的话,就会使里面的油腻减轻很多,肉的腥味也会淡化,吃起来就不会……
胡亥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突然出现的奇怪的东西甩掉。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在想些什么啊?”
他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又继续查看竹简上的记录。
只是书简上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他思来想去,思绪又回到了“醋”这里。
直觉告诉他,这个“醋”肯定跟赵高他们的阴谋有关。只不过,他对修长城的工序并不了解,这无疑成了他破解这次阴谋的一个障碍。
不过,说起对醋的了解,纯生肯定比他知道的要多,只要找到纯生问一问,就知道赵高他们用醋是做什么了。
刚才在李斯家一番折腾,回来又研究了大半宿的竹简。不知不觉间,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此时,天空已经有些微亮,东方的天边已经出现一丝鱼肚白的颜色。想来此时的悬杪楼已经开门了。
胡亥心中担忧,虽然折腾了一宿,但他却一丝睡意都没有。他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在房中一个略显隐秘的地方,便出了门,直奔悬杪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