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不过是半天的时间,晚上临睡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又不期而至。狂风挟着豆大的雨点在这片草原上肆虐,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帐篷顶上,听的帐内的人心中一阵不安。
洛长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也突突的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第二天清早,洛长歌照例来到了工地上。民夫们也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工地前排队站立。工头一手拿着一张啃了几口的饼,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简,正在点名。
每天早上例行的事情做完了,民夫们也开始了一天的劳动。洛长歌昨晚没睡好,她打了个哈欠,在帐篷前的一块砖石上坐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洛长歌整个人精神了一下,还以为是鹿之野来了,回过头看去时,发现骑在马上的人并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身影,而是江纳川。
洛长歌有些讶异,也有些失望。她不知道江纳川为什么来,也不知道鹿之野为什么没来。
江纳川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木桩上,朝着洛长歌走了过来。见洛长歌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笑道:“怎么?没睡好?”
洛长歌点点头,嗯了一声,见他手上有一块木牍,便伸手拿了过来。不用说,一定是蒙恬将军差人送过来的信息。
江纳川打趣的说道:“不会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吧?”他这句话,别人可能不懂,但洛长歌却知道其中的意思。若是他说给鹿之野听,鹿之野也会明白。
洛长歌“呸”了他一口,说道:“胡说什么?昨晚下雨才没睡好的。”她将木牍举到眼前,快速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脸色也随之一变。
“什么?长城坍塌?”
江纳川收起了那副玩笑的表情,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嗯,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洛长歌心中隐隐不安,急忙问道:“在什么地方?”
“离你这里不远,就在小野负责的路段那边。”
“什么?”洛长歌心中一急,问道:“小野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呢——”江纳川见她这么紧张,故意把话说的悬乎,让她着急:“我今天一整天都还没见过他。”
他看着洛长歌逐渐焦急起来的神情,满意的笑了笑。这个表情正是他想要的。这个时候,他才缓缓说出了实情:“他带着人正在营救那些压在砖石下面的民夫,忙了一天了都。刚才我把我那边的人拨了些送去他那边帮忙,想来现在人已经全都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洛长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想了想,对江纳川说道:“我们也过去帮忙吧。”
江纳川摇了摇头:“不用,我那边已经停工去帮他们了。蒙恬将军的意思是,你这边就不要再耽误了,他让我过来,是想提醒你注意雨后塌方的事情,小心施工,注意安全。”
洛长歌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先前见过的两个人,算算日子,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应该都在鹿之野那边的路段上。问道:“小野他们那边的人,真的都救出来了?”
江纳川皱着眉头想了想,说的有些不确定:“救是都救出来了,只是肯定会有人受伤,蒙将军已经派了医员过去帮他们医治了。不过能不能活过来就不知道了。”他看了看洛长歌,双手一摊说道:“那么大的石块压在人的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长歌心中不安,前几日那对先后出现在这里的夫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见面了没有。她急于想去看个究竟,走到木桩前将拴马的缰绳解开,翻身上马就要走。
江纳川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上前拉住缰绳,问道:“你去哪儿?”
“我过去看看。”说着,洛长歌便扬起鞭子在马臀上一抽,马儿便挣开了江纳川向前奔去。
江纳川急了,朝着洛长歌远去的方向挥舞着双手喊道:“你把马骑走了我怎么办?”
洛长歌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我马上回来,你帮我看顾一下。”
江纳川呐喊未果,只好放弃,不过他负责的路段现在已经停工了,就算他回去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他只好在帐篷门口的一块砖石上坐下来,伸开两条长腿看着眼前干活的民夫们发呆。
一旁的工头见了,端着一盘粟米糕走了过来,一脸讪笑道:“江大人,吃点心吗?”
洛长歌骑马赶到的时候,整个工地上看起来忙忙碌碌的,伤员们都被抬进了帐篷里,医员和士兵们匆忙进出。帐篷外,那些救人的士兵和民夫正在外面忙来忙去,看上去虽然有些混乱,事实上却是有条不紊,可见鹿之野处理的很好。
洛长歌朝着远一些的城墙看去,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不过好在被压在城墙下的人已经全都救了上来。她松了一口气,又大步朝着帐篷里走去。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希望在伤员中看到范喜良的脸,又害怕看到他。
若见到的是活人还好,但如果见到的是医治无效的尸体……
她走到门口,看到鹿之野正在里面,跟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在说话,想必是在下达什么命令。洛长歌的心安定了不少,刚要迈步进去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只是这哭声……听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并不是从帐篷里面传出来的。
洛长歌心中一惊,忙回过头看去,在不远处的一段残垣边,此时正围着一圈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声音的源头,就是这里。
洛长歌隐隐约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快步跑过去,奋力扒开人群往里面走。周围的士兵以及民夫大多见过她,知道这个姑娘也是长城的督造之一,便自觉退往两边为她让开一条路。
洛长歌走到最里端,发现地上赫然停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盖着一块麻布,上面沾满了泥水,其中隐隐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担架旁边一个女人,正伏在尸体上痛哭不已。
这个女人,洛长歌是见过的,她就是孟姜女。那么担架上这个人……
洛长歌上前,一把掀开麻布,范喜良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洛长歌一下子站立不住,无力的坐在地上。她看着满脸泪水的孟姜女,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夫妇,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吗?
站在人群内围的工头小心翼翼走过来,禀报道:“洛大人,这里尚未清理完毕,随时还会有坍塌的危险,大人还是去帐篷里吧。”
洛长歌没有理他的话,问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工地上出了人命,工头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洛大人,此人原是几日前被征调去了别处的民夫,因为坍塌事故,早上临时被调过来帮忙的。”
洛长歌看了工头一眼,也就是说,范喜良已经去了江纳川负责的路段,原本已经脱离了危险区的。
“后来呢?”洛长歌继续问道。
“本来人都已经救出来了,范喜良是最后一个从塌坑里出来的,”工头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说道:“他出来的时候,上头的一块石料已经是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塌下去的危险,只是他才上来,身上的什么东西就掉了下去,他又下去捡,石料这个时候就塌了下去。这一次……范喜良没能活着上来。”
即便工头和民夫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天然矛盾,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工头也哽咽了。
洛长歌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压着嗓子,尽量不让人听出她的情绪,问道:“他掉了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连命都不要了都要去捡回来?”
工头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洛长歌,又朝着孟姜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洛长歌随着工头的视线看过去,孟姜女的手上正握着一个荷包,上面沾满了泥水,勉强可以分辨出上面的花色。这个荷包,洛长歌几日前还见过,分明就是范喜良曾经拿在手上的那个。
洛长歌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着痛哭不已的孟姜女,洛长歌的心情十分复杂,来到大秦之后第一次说了粗口:“他他-妈也太傻了……”
半晌后,洛长歌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拍着孟姜女的后背,安慰道:“逝者已去,你要节哀啊,不要太过悲伤了。”
孟姜女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能自拔,根本就没听见洛长歌的声音。
工头并不知道洛长歌认识他们夫妇俩的事情,擦了把眼泪说道:“这姑娘是范喜良的妻子,一直在长城这一带找她的夫君,昨天晚上才走到这里,可那个时候,范喜良已经去了前面的路段,这位孟姑娘听说了以后,今天一大早就启程赶过去了。她刚离开,这里就出了事故,江大人便临时调了人手过来,其中就包括范喜良,他们夫妇二人,就这么在路上错过了……”工头说不下去了,吸了一下鼻子,抬起袖子来在脸上擦了一把。
洛长歌心里难受的很,她伸出手去想要将孟姜女扶起来,但这姑娘似乎执拗的很,甩开洛长歌的胳膊,依旧不管不顾的痛哭。
罢了,死去的人是她的夫君,她心里的痛苦,旁人是无法体会的,就让她在这里哭一会儿吧,把心里的苦都发泄出来,说不定会好受一点。
这个时候,孟姜女可以哭,但他们这些人却不能被情绪左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洛长歌站起身来,对工头说道:“好好的城墙,为什么会突然坍塌?”
工头知道,这里的负责人除了鹿之野就是他了,一旦出了事情,他们两个谁都逃不了干系,他战战兢兢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修建长城的材料都是从别处运过来的,我们也是按照图样来修建的,断然不会出错。”工头对自己的专业技能很有信心,这番话说的十分坚定。他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说道:“会不会是……”
洛长歌眼神一凛,问道:“是什么?”
“洛大人,这几天一直都在下暴雨,卑职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洛长歌嗤笑一声:“修建长城是用来抵御匈奴的入侵,若是几场暴雨就能将它冲塌,那我们修它还有何用?”
工头忙不迭的说道:“是是是……”他心中懊悔,此时正是洛大人心情不佳的时候,自己这个时候多嘴,真是自寻死路。
洛长歌思来想去,都找不到长城坍塌的缘由。看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去跟蒙恬将军商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