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歌三人出城的那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第二天,天就彻底放晴了。但胡亥的心情却跟这天气一点都不搭,或者说的矫情些,今天的天气一点都不懂得配合胡亥低落的心情。
从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找几个宫外的朋友陪他出来喝酒,但是后来慢慢发现,这些朋友根本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所以这次胡亥也就没有找他们,而是选择一个人去酒馆里喝个痛快。
这几天,悬杪楼里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来这里吃饭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悬杪楼经过数次整改后,已经比原来小了很多,能够容纳的客人也少了很多,但即便这样,店小二一个人楼上楼下不停地来回跑,也还是忙不过来。
此时,小二正在二楼收拾上一拨客人的残局。还没等他收拾完,对面包间的胡亥就“刷”的一下拉开门,醉醺醺的冲小二笑了笑,口齿不清的说道:“再给我来一坛酒……”
看到胡亥,小二心中有些好奇。他只是个咸阳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活了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咸阳宫里的皇亲国戚,虽然悬杪楼是为这些人开的,但经常来的也只有那些官员和大臣们。现在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皇子站在他的面前,自然觉得新鲜。他打量了护胡亥半天,答应道:“好的客官,请您稍等。”
只是这个“稍等”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漫长。楼下的客人太多,小二下去之后就一直在忙,就把胡亥这茬给忘了。而胡亥却也难得的没有催。因为他跟店小二说过那句话之后,就靠着门板,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就以一个半坐的姿势靠在门上睡着了。
小二这一忙就到了晚上的宵禁时间。悬杪楼里的客人们陆续离开,到最后终于没人了。老板交代了几句之后也离开了。小二收拾好店里的一切,准备关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楼上还有一位,进而就想起了那坛至今都还没送上去的酒。
他一拍大腿,心道坏了,然后就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跨步上楼,朝着胡亥所在的那间包间而去。
小二拉开包间门的时候,胡亥依然靠在门板上睡得正香。只是门被拉开之后,胡亥没有了可以倚靠的东西,整个身体都滑落在地上,后脑勺“咚”的一声就磕在了一旁的桌角上。
他醒了过来,龇牙咧嘴的捂着后脑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店小二,满脸不满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小二跨进门后才看到的胡亥,听到“咚”的一声响之后,小二整个人都吃了一惊。若是这位小皇子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磕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这小命怕就没有了。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胡亥倒吸了几口凉气,揉了揉后脑勺,对小二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还死不了。”
小二战战兢兢的看了看他,见他不像是有事的,便稍稍放了心,又小心的提醒道:“公子,我们现在该关门了。”
胡亥有些讶异,他转过头朝着窗外看了看,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怎么又黑了?这也太快了……”
小二心里默默嘀咕:“你都睡了半天了,能不快么……”
胡亥揉了揉眼角的眼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只是因为酒精还没有完全散去,这个懒腰也伸的摇摇晃晃的。
他看了看小二,心中觉得有些好奇,便问道:“你刚才说,你们要关门了?”
“是的公子。”
胡亥把头一歪,眯着眼睛又问道:“据我所知,你们老板一般都是关门之后回家,那你呢?”
小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如实答道:“我睡楼下,留在这里看店。”
“哦。”胡亥的眼珠转了几转,随后墨眉一挑,看着小二说道:“反正你也是哪儿都不去,我是哪儿都不想去,不如这样,你陪我喝几杯可好?”
小二很想答应下来,毕竟他心中一直对胡亥都很好奇,况且下午忘记送酒的事情让他有些内疚。但是心中仍有犹豫,若这件事情被老板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到时若是因此丢了饭碗,那可就亏大了。
胡亥想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关系,你老板那边我去说,不会有事的,你就只管放心陪我喝酒就是了。”
小二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好,”说完后,小二便想起了下午胡亥要的那坛酒,又说道:“公子你稍等,我去楼下拿一坛酒上来。”
胡亥笑的很满意:“好。”
小二下了楼梯,胡亥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走出门冲着下面喊了一声道:“再弄几个菜上来。”
二人对坐,饮过几大碗酒后,就都放松了下来。小二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好奇的问道:“公子你可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来都要喝的大醉。就算是高兴,这么喝酒对身体也不好。”
小小年纪就经常出来买醉,看来皇子的生活也不是很有趣啊。
胡亥笑的有些落寞,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最先看出自己心事的居然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
不过看这小二跟自己年龄相仿,想来也是个比较好的倾诉对象。而自己出门在外一直都是用化名,就算是跟他说些什么,想必也不打紧。
想到这里,胡亥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小二啊,你叫什么名字?”
“纯生。”
“纯生啊,你……”胡亥一闭上眼,洛长歌言笑晏晏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
纯生刚喝进去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勉强咽下嘴里的酒,咳了几声,清了清溅进气管里的液体。
这小皇子怎么一上来就聊这样的话题?
纯生勉强定了定神,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后,顿时觉得有点害羞:“当然有了。”
“哦?”胡亥来了兴趣,他凑近纯生坏笑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纯生没说话,而是朝着对面窗外瞄了一眼。
胡亥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纯生心中所想。再说了,他经常跑到宫外来玩,悬杪楼又是他最常光顾的酒馆,自然对这一带很熟悉:“让我猜猜看,那姑娘是不是对面布庄里的?”
纯生的脸变得通红,但是并没有否定胡亥的话:“你猜对了。”
他抬眼看了看不知道在笑什么的胡亥,说道:“也让我猜一猜,公子今天来这里喝酒,也是为了你喜欢的女子吧。”
胡亥没有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仰头灌下一大碗酒。
纯生又问:“你们吵架了?”
“要是能吵架就好了。”胡亥摇了摇头,自嘲的说道:“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并不喜欢我,”
纯生不禁“啊”了一声。他可是皇子啊,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大胆子,居然连皇子都敢拒绝?
“并且,她已经拒绝了我两次了。”
纯生睁大了眼睛,表示不相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就昨天,我去给她送行,结果……”胡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说道:“唉,算了。”说完又端起刚刚倒满了的酒碗一饮而尽。
纯生的好奇心起,追问道:“是不是送行的时候又被拒绝了一次?”
胡亥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一只手拄在桌子上撑着头:“差不多吧。你说,是不是我太过差劲了,她才拒绝我的?”
纯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差劲?你可是皇子啊。
说起洛长歌,胡亥就有些滔滔不绝起来,再加上喝了酒的缘故,所以话就有点搂不住了:“她拒绝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知道吗,我大哥,那么优秀的人,她也拒绝过,更别说我了……”
纯生有些不解,挠着头思考起来。
你大哥……是谁?你是陛下最小的皇子,你前面的那些兄长,都是你大哥。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位?
胡亥又继续口齿不清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大哥都已经跟她订婚了,结果距离婚期还有几天的时候,这小丫头就非要解除婚约……我跟她表白,两次被拒绝……第三次……也跟拒绝差不多了……你说,世上有她这么狠心的人吗?”
听到胡亥最后这番话,纯生整个人一个机灵,酒都醒了。
先前扶苏公子和乐府副令洛长歌的婚事在咸阳城里传的可是沸沸扬扬的。难道胡亥口中的这个姑娘,就是洛长歌?
刚才他还说什么“送行”,纯生可是一早就听悬杪楼里的客人说起过,陛下一怒之下将乐府里的三个掌事乐官全都发落了。昨天就是他们离开咸阳去北方的日子。这样一来,他去送行的那个人,无疑就是洛长歌了。
一瞬间,纯生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的内心震惊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宫廷秘闻一样。不过这震惊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片刻后,他就安定了下来。
扶苏公子正是适婚年龄,订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面前这位胡亥小皇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不过那个洛长歌,居然能让两个皇子同时喜欢她,想来肯定是个绝世女子了。
见胡亥似乎很是伤心,纯生便宽慰道:“公子,被拒绝很正常,你不用这么灰心。”
胡亥不禁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你有经验?”
纯生便想起了对面布庄的姑娘,他笑得有些羞涩,但还是说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过程越艰辛,最后肯定就越圆满。”
胡亥一怔,像是大脑中的某个点突然被点到了一样,眼神也越发清亮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他提起酒坛,将二人的酒碗倒满,说道:“哎呦,《诗经》读的挺溜啊。”说着端起自己的酒碗,和纯生的碰了一下,一仰头喝光。
纯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哪里哪里,纯粹是经验之谈。”
因为纯生一句话而想通了的胡亥,现在看起来精神焕发了许多,刚才那副萎靡的样子已经不见了。要不是因为喝了酒站不稳,他一定要站起来转上几圈。
“看在你今天跟我喝酒还听我胡言乱语的份上,以后等你和你那位‘布庄姑娘’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过来,给你一份大大的礼金。”
纯生也有些醉了,况且他们两个聊了这么多,纯生早就不再当胡亥是皇子,而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玩伴,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些顾忌和拘谨了,于是笑着说道:“那就一言为定啦。”他举起了酒碗,说道:“希望你可以早日追到你心中的那个女子……”
胡亥眯着眼睛笑的迷糊又开心:“那就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