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外东南角的不远处,有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山丘,山丘四面的空地上种满了树,一到春天,各种各样的树木都长出了嫩叶,山林间也开出了各种颜色的小花,山丘下的小河开化了以后也开始流淌起来,不时有赶着牛羊的孩童从这里经过。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世外桃源”景一般。
有人见此处地理位置难得,便在山丘上开了一家饭馆。这饭馆既在咸阳城里的繁华地段,同时又闹中取静偏安一隅,与城里其他的饭馆相比,平添了许多的雅致和情趣,因此吸引了很多朝中的官员以及文人雅士前来。
由于这家饭馆的位置特殊,不管你身在咸阳的什么位置,都能看到它,再加上山脚下周围都是树木的关系,远远看去,这座建筑像是建立在树梢上一般,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错觉,由此,这家饭馆便得名“悬杪楼”。
起初这悬杪楼里是谁都能来的,只要能付得起钱,便能在这里吃饭。而那些付不起钱的乞丐来了,老板也会将一些饭菜施舍与他们。后来,饭馆的老板见城中很多非富即贵的人经常来光顾,心中便打起了算盘。他将饭馆做了一些整改,不光扩大了饭馆的规模,同时在菜品和消费上也提升了很多,这样一来,这家饭馆便成了寻常百姓们来不起的地方。时不时来这里乞讨的乞丐们被追打过几次之后,渐渐的也都不敢来了。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专为达官贵人们效劳了。
那些在朝为官的或者官员的亲眷们自然是经常光临此处的。而那些曾经贫困如今阔绰起来的,便将此地当做他们显示身份的地方,这些人群中,自然就包括扶苏公子的门客们。
这天,扶苏公子的几个门客闲来无事,便一起来到了悬杪楼吃饭。几个人慢慢踱进门,在店家的招呼下进了二楼的一个包间,点了酒菜后,就边吃边聊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与他们隔着一条走廊的那间包间里也来了几个人,他们要了酒菜坐下之后,并没有将包间的门关上,而是大开着门在谈论着什么,高谈阔论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也吸引了门客们的注意。
只听得一人拉长着声音说道:“我看啊,秦皇要是这么下去,这大秦也没几年好过了。”
另外一人将话头接了过去,语气听起来似是颇有怨言:“谁说不是啊,在下不才,也算是多读了些史书,我还从没见过,做皇帝做成了他这样,国家还能长治久安的。”
“唉,大秦要完,迟早要完啊。”
对于秦皇的暴政,几个门客虽然也偶尔觉得不满,但也只是私下里和相熟的人说一说,倒完了腹中的苦水后,还是要该干嘛干嘛。他们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发表过这种言论,就算是听别人说,今天也是第一次。
几个人都对对面的人感到有些好奇,他们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将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朝着对面看过去。
那边包间的几个人并没有察觉,仍然自顾自的在讨论着。
然而对面的人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几个门客瞧了半天,也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将门重新关好,互相对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端起酒碗来猛灌了一口,徐徐说道:“看来秦皇的暴政,影响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如今连这悬杪楼里,都开始有人不满了。”
另一个接道:“是啊,从前我们几个在齐地,日子虽然潦倒,但好歹胸中是有理想的,来了咸阳之后,本想着能够一展抱负,结果却是现在这么个局面。”
“还说呢,秦皇去泰山封禅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对他不满吗?都说秦皇独断专行,又对祖宗之法视而不见。可到了最后,你们一个个不还是都来了咸阳?”
“来了咸阳才有机会看到别的事情啊,前一阵子扶苏公子的婚事,听说就是他一手包办的,结果两个年轻人谁都不愿意。只不过我们扶苏公子仁孝,没有忤逆他父皇,谁知最后居然落了个逼迫人家小姑娘的罪名。”
“听说那丽妃娘娘原本来自楚地,并且一早就已经许了人家。结果秦皇看人家姑娘生的漂亮,就非要娶进宫里做妃子。”
“唉,一言难尽啊。”
几个人喝了酒,都觉得屋子里有点热,一个个陆续将外套脱了下来。
这时候,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店小二端着两盘菜走了进来:“几位的菜齐了,请慢用。”
店小二出了门,刚要帮他们把门关上的时候,门内一人冲他摆了摆手:“别关门了,这屋子里有些热,透透气也好。”
“是。”小二便放下了要关门的手,退了出去。
见店小二出去了,几个人便又继续刚才的谈话。
“听完几位的话,真的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啊。”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碗,几个人的酒碗碰在了一起。
酒喝多了,言语间也就越发不知道遮拦,几个人一开始只是在说秦皇的暴政,后来慢慢的就跑了题,居然开始讨论下一个皇帝是谁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所处的时代,是距离现代社会有两千多年的大秦,若是他们出生在晚清,定然听说过“莫谈国是”这几个字,晓得“祸从口出”的严重性,肯定就不会这样放纵自己的口舌了。
在几个门客的隔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他坐在矮几前,小口轻酌着碗里的酒,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隔壁包间的对话后,他的唇角弯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将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干后,他站了起来,推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几位真是好兴致啊,听了你们的话,在下都想进来跟几位谈天说地了。”
几个门客转过头纷纷朝着门口看过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人,正一手撑着门框笑看着他们。
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几个门客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他们从此人的话中也得知了自己刚才的言语似有不妥,人也变得警惕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门口的人笑了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的回道:“不好意思,在下廷尉司马知遥。”
几个门客的脸色同时一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从同伴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身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被灌进窗户的冷风一吹,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马知遥看到了他们几个的反应,却依旧不慌不忙的说道:“今日偶然进了这悬杪楼,又不小心听到了几位的对话,怕是要给各位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了。”
为首的一个门客,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马……马大人……刚才我们几个说的那些……只是醉酒后的话……当不得真的,马大人千万不要在意……”
另外几个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下次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马知遥用手里的短刀“啪啪啪”的打在门框上,示意他们不要聒噪:“停停停!”
几个门客果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看着他。
“你们在这里跟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还是跟我回去,在陛下面前去分辩吧。”
说完拿出了镣铐,上前将几个门客锁了起来。
门客都被吓傻了,连反抗都忘记了,任由马知遥将他们几个锁上。事实上,以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想要反抗一个武将出身的人,只是白费力而已。
这一群吓傻了的人中,终于有一个最清醒了过来,说道:“马大人,刚才对面的人也在说,并且说的比我们还要眼中,大人应该也将他们抓起来才是,若只是绑了我们,只怕是有失公允。”
“哦?是吗?我怎么没有听到?”
嘴上虽然说着没看到,马知遥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他当然知道对面那帮人了,因为那些人就是他派过来的。若是没有他们,他又如何能这么顺利的抓住这些门客呢。
“不可能的,他们那么大的声音,你居然没有听到……”说着,几个人纷纷朝着门口看过去,却发现对面的包间早已空空如也,里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走光了。
马知遥拴好了镣铐,将镣铐的另一端拿在手上,说道:“行了,都别挣扎了,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才行。刚才聊的那么痛快,现在却想着把事情推给别人,是不是有点无赖啊?”
几个门客虽然觉得事情有蹊跷,但还是都闭了嘴。正如马知遥所说的,大丈夫要敢作敢当,虽然此刻被抓,但读书人的气节还是要有的。
马知遥拉着他们几个下了楼,跟老板交代了几句后,便出了门,直奔咸阳宫而去。镣铐的声音打在地板上叮当作响,引得悬杪楼里的众人纷纷侧目。而这些宾客中大多数在朝为官的,要么就是城里的富贵人家,或者官员的亲眷们。这样一来,“门客在悬杪楼口出狂言辱骂陛下”的消息,就会在咸阳的士大夫阶层中间传开,而马知遥这一路上定然会经过寻常百姓们的住所,所以这件事情又会经百姓之口传遍整个咸阳城。过不了几天,此事就会在咸阳里传的沸沸扬扬。
而这,便是胡亥想要的结果。如今看来,他的目的似乎马上就要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