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的周灵只能在殿内转悠,。被勾勒出的幻象里,大殿云雾缭绕、人来人往,耳畔是人们一声声或质朴或妄想的诉求。日积月累,供奉在殿上的龙王像在人们信仰的经年滋养下生出了自己的灵。它是这里的龙王,保一方水土平安。

大殿外的太阳又一次落山,周灵打了个哈欠,等待着几秒钟后它的再次升起。月光沿着窗棂渗透进来,安静的龙王像忽然眨了下眼。周灵猛地抬头,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龙王像里缓缓飘出,然后穿墙而出。

周灵歪了歪头,心想:朋友,你把我关在里面自己跑了算是个什么事啊?

想归想,他人还是跑到了门边,尝试着推了一下,双手毫无障碍地穿透了门板。周灵随即一头栽了出去。脚下慌乱地调整了两步,以一个前冲的姿势向外踏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眼前的景象再次大变样。那一抹初生的灵像个顽皮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它飞跃过房屋田地,穿过桥梁公路,来到了一个湖边。白影一头扎进水里,变成了一尾银色的鲤鱼。周灵看着小锦鲤欢快的游水模样,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一连好几个日夜变换,周灵就看着自龙王像里诞生的灵,白天受万民供奉,夜晚跑出来自娱自乐。小小的银色锦鲤慢慢长大,背上的鳞片生出了漂亮的花纹。它可以脱离神像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是白天也会跑出来游水嬉戏。

终于有一天,这个时常翘班划水的灵栽了,栽在一块渔网上,它离开神像的时间太长了,化成的锦鲤几乎失去所有力量,它和普通的鱼类一样,甩动尾鳍挣扎,但毫无用处。渔网缠绕在它的身上,越缠越紧,它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没有完全成型的灵即将散去。

但上天仍是眷顾它的,有一个人类在渔夫们拉网的时候买下了它,他把它放进水盆,端着它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另一块岸边。年过中旬的男人蹲xia身,将水盆倾斜,放生了化成锦鲤的灵。

“那边是人家养殖的水库,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去的。以后住在这里吧,在这里就不会被捕捞走。”

周灵环视着湖的两侧,杨柳垂条,断桥砖塔,湖心的亭子映在朦胧雾气里,确实是西湖无误。

获救的灵很快回到了龙王像里,它好多天没再出门玩耍,直到它在往来的香客里看见了救它的男人。男人是来给女儿祈福的,它的女儿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痊愈的可能性仅有三成。男人不知道面对这三成的可能性该怎么办,他本来不信鬼神,但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走进了这间据传十分灵验的龙王庙,祈求平安。

灵听见了他的祈求,并且帮助了他。这是它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力量,这不太轻松,但它十分高兴,它报答了这个救他的人,冥冥之中,有不一样的光点进入了它的灵台。它终于可以彻底脱离龙王像了!

成型的灵在一个月华充沛的夜晚仰天长啸,化成了一尾小蛟。它本可以脱离神像而去,但仍然选择寄宿在龙王像里。它的常客里多了一个人,是那个原本不信鬼神的男人。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男人慢慢变老,和他一起来的人里多了一个女人,是他的女儿,她开始陪着老父亲一起上香。她从父亲口中听过这个故事,父亲坚信她的病能好并且平安长大是龙王保佑的结果。女儿很孝顺父亲,也愿意相信父亲的话。那是一个秘密,她谁也没说,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一条银色的锦鲤。和龙王差的有点多,但十分有灵性。

突然有一天,男人没有来上香了。蛟灵很疑惑,但不久它就知道了原因。男人太老了,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女儿把他的牌位供在了龙王庙里。蛟灵偶尔会去看一眼,它觉得人类真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但他们的信念又无比强大。十年如一日的信守诺言,日日上香还愿,它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故事到这里开始快进,城市在发展,四处高楼林立,庙宇所在的地区被一些人走了关系规划出去,他们推倒了这一片所有的房子,蛟灵出游回家看见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愤怒的咆哮声穿透过去和现在,连耳膜都感觉到了轻微的疼痛。但周灵无暇顾及,他感觉到了周围幻觉正在崩塌。

这蛟灵不会是太生气了一嗓子把自己搞出来的幻境嚎塌了吧?

橘猫小黄“喵喵喵”直叫唤,在布袋里不停地挣扎,两个小爪子挂在布袋上勾出了好几处丝,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猫脑袋里想的都是:这里那么危险,为什么两脚兽还不走?

周灵倒是想走,但整个空间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他连出口在哪儿都看不见,能往哪里走啊。天旋地转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周灵揣着猫,抓紧了身上背着的小包。一道白影在黑暗中飞快略过,周灵冲着白影的地方蹬腿扑去,楼梯间出现在视线里,接着,周灵就朝着下楼的楼梯滴溜溜滚了下去。

组委会的监控显示了这一过程,观众们纷纷笑出声来,还有人直接对着柳家人笑道:“你们接回来的极阴体是来搞笑了吧。”柳家的弟子夹在观众里,脸上火辣辣,周围人全在看他们笑话。有个十七八岁的柳家弟子憋红了脸,对着笑的最欢快的一人吼道:“摔一跤怎么了?那他也是最快走出鬼打墙的,其他人还在原地踏步蒙圈呢!”

这一吼是有效果的。忽略周灵那惨不拉几的一摔,仔细看监控视频就能发现,他是真的从鬼打墙里走出来了——虽然出来的位置有点尴尬,而其他人,哪怕法器符箓舞地虎虎生威,也还处在鬼打墙的幻觉里面,暂时没有出来的征兆。

和看戏一样的观众们不同,现场监察员们虽然没进入建筑,但很快发现了问题,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栋大厦并非鬼魂作祟。

圆光正想开口,与紫霄山的两位道长商量一下等会儿怎么给分的事情,抬头就看见宁和知非两人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站在监控前,激动地不得了的样子。

宁和:“啊啊啊!”

知非:“嘶——这么滚,不是,这么摔,会不会摔出什么问题来?”

宁和:“啊啊啊啊啊啊啊!”

知非:“别啊了!叫医生啊!”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冲出去找工作人员,剩下圆光带着两个小沙弥看着监控一头雾水。

这个......看来周灵施主对紫霄山来说真的是个十分特别的人物。

回到比赛现场,周灵摔下楼梯的事情并没有惊动什么人,离他近的大部分都在幻境里没出来——也不知道蛟灵给其他人准备的幻境是不是和他的一样,如果是,那这比赛也太特么简单了。

周灵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动了动手脚,有点痛,但不尖锐,滚下来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把自己团成团,倒是没有扭到哪里,就是浑身上下都滚了一遭,哪儿哪儿都疼。最严重的应该是两个手肘,擦伤面积挺大,一缕缕血丝渗透出外皮。眼泪几乎就在眼眶里打转,一想到有监控,他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黄“喵”了一声,周灵摁着它的脑袋,让它呆在袋子里别动。自己从另一个布包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不等他给自己处理一下擦伤,一阵清风就刮了过来。

周灵嘴角一扯,几不可闻的低语从口中传出:“昨晚谢谢你啊,不过这个不能给你。”

白雾绕着他的手肘依依不舍地游走了两圈,终于还是离开了。

蛟灵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从地下二层跑到了楼梯间。看见周灵惨兮兮地拿帕子擦着手,他犹豫了一下后问道:“需要帮忙吗?”

周灵看了来人一眼,是个穿居士服的年轻人,手里捏着铜钱和符箓,他摇了摇头道:“谢谢,我还好,就是摔了一跤。”

那个年轻人看了一眼楼梯,眼里闪过几丝同情,不过周灵拒绝了帮忙后,他并没有靠近,而是退出了楼梯间。这让周灵送了一口气。

别看他脸上表情很贴近一个刚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倒霉鬼,实际内心慌得一笔。隐匿符并不能让他高枕无忧,尤其是在出血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是有真本事,又靠的太近,只需稍稍注意就会产生疑惑:为什么这里的灵气特别强烈一点?

周灵一狠心,连咬带扯地用干净的手帕把两个手肘包了起来,又给自己多拍了两张隐匿符,这才作罢。他没再探索地下二层,而是拐上了楼梯,一直向上,直到走出大楼。

阳光底下真美好。周灵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太阳的温度。虽说是蛟灵的地盘,一时半会儿没出什么事,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周灵干脆出了大楼,站在太阳底下,充足的阳气就是天然的保护盾,什么鬼祟都不能轻易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