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梨花(1/1)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程辜晚是乖巧的、干净的,就像是羊脂玉一样,是以,也一直难以跨过心里的那道坎,只是在难耐时做出一些下作的事。

至始至终,小晚是程辜晚的代替品,而他心里,只是想藏着,等他的外甥长大了再一一托出。

他的心里,程辜晚是不染尘埃的,是对自己尊敬的——尊敬到,只要自己有需求,这个少年或是出于爱、或是出于其它,都愿意陪在自己身边。

他从未想过,一手带大的孩子,生出了反抗的心思,而且一捅便是这么大的窟窿,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和权势用一种近乎自残的设计,毁的干干净净。

程辜晚冷静得很,他打量着姜鸿变幻莫测的神色,大致也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想着什么,姜鸿这种人,小恩小惠也能在自己心里演出一场恩怨情仇出来,实打实的戏精。

他完全不介意火上浇油一把。

“舅妈回来了,一路奔波,我都没能和舅妈见礼。”

“是你做的?”姜鸿的声音有点发抖,他看着那张温良的脸,顿时发现那双眼睛里一丝尊敬都没有,慢慢的都是蔑视、鄙夷、厌恶。

“你和程家人......接上头了?”这种态度彻彻底底的转变背后必然有坚实的底子,若不是程家撑腰,程辜晚又怎么能亮出手里面的底牌?

程辜晚闻言只是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舅舅您还有李家的事需要打理,程家如何,就不劳您费心了。”

言语之傲慢,如同狂卷的暴雨,瞬时泯灭了姜鸿最后的理智!

红山馆。

这个地方很是暧昧,却是只有男人之间的暧昧,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过女性的脂粉香味。

眼下,红山馆三楼精巧的茶室里确确实实坐着一个女人,不过这样的女人一眼望去,也是没有脂粉味道的。

高杉靖推门的那一瞬间,目光所及之处,仅有一个坐的笔挺的背影,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么一句话:“皎皎者新月,寂寂声鸿语,落落覆梨花“。他在中国多年,各色的中国美人都见过,却少稍有这样独特的——周身温雅,一如古辞俳句里的人物,似脱离现在的世道一般的人。

”姜夫人?“高杉靖极为慎重地躬身一礼。

那背影转了过来,松松挽起的乌发映衬着一张皎洁无暇的脸,微微上挑的眼角不威严却很庄重,两弯新月眉一双如墨眸。

”你好,我是李远清。“

一如其气质,李远清的声音也很典雅,有礼且沉稳。

高杉靖走到李远清对面坐下,忍不住打量这个一树梨花一般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放在姜鸿那种人旁边,倒是委屈了她。

两人打过招呼后却都不言语,高杉靖抚袖烹茶,李远清便安静地坐着;高杉靖给李远清添上茶,她也从茶具细细品向茶水与茶色,礼节十分周到。

茶色过三,一壶茶再喝下去算是白喝了。

李远清这时才抬起眸子,恰到好处地夸赞一番高杉靖的烹茶的技艺,才到:“我来这里,想必高杉先生也知道原因。我要求不多,这件事,我要直接和那位谈。”

够直接!

高杉靖简直想为这位夫人鼓掌——冷静、直接、不拖泥带水——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和上海滩那些娇滴滴的夫人小姐就是不一样!

“也不是不可以......”高杉靖搁下杯子,道,“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夫人您不会伤害我的员工?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十分艰难。”就算他再欣赏李远清,该谈的条件也必须要谈。

李远清道:“我是来处理这件事的,结果最重要。至于私情,那不重要。”

她不是不愤怒,却也知道这没什么用。结婚多年,姜鸿是什么人,李远清心里清楚的很......这件事本来也不用她亲自出手,却有一个萦绕心头多年的心魔,若是这会儿不证实了,她怕是依旧难以面对那个家。

高杉靖点点头,便出去安排人带小晚过来。

和式木门不久就被拉开,两个侍者的抬着一个简单的软榻,一身素白的男孩躺在担架上,他睁着一双眼睛,眸中毫无神采,一张脸上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

李远清见到那一张脸的一瞬间只觉得一股酸意涌上了喉咙,她掐死了指甲才克制住自己呕吐出来。

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但凡是沾染上一点点生机,便是家里那个少年的样子......她愤怒、恶心、绝望、心力交瘁,却在几十年的良好修养与处变不惊下生生压住了声音里的颤抖,她依旧坐在椅子上,出声平缓。

“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我是李远清,姜鸿的......”话到嘴边,“妻子”二字难以出口。

“我是姜鸿的伴侣。这件事需要解决。我今晚会连夜把你送去苏州,路上和苏州我都会安排专人照顾,待你伤好之后,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你若是愿意,便.....”

“条件......”沙哑微弱的声音突兀地打断李远清的话,她抬眸看去,果然见少年微张了嘴角,只是眼中依旧毫无神采。

“从此,你这张脸再不许出现。”李远清怨恨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那股子恨意......只是她也知道这是克制不住的,若非修养,她真相拿茶壶里沸腾的水毁了这张脸。

少年蓦然一笑,倒让李远清有些惊讶了。

“好。”少年回道,他这才将目光看向这个高贵的女人,无神的眸子映出身穿刺绣旗袍的清丽身影,“你能给我换个名字吗?小晚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他声音并不大,甚至虚弱无声,难以辨清,李远清却觉得这几个字如同钢针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的指骨泛白,良久才道:“叫'曦',你受苦太多,自此以后,一如晨曦,所有都是新生。“

她说完便拿了手包,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这里的一切,过去了就过去了,过去了就该埋在坟墓里!

一如姜鸿!

她出身将门,自幼伴随着烽火硝烟,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狂躁地想把一个人碾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