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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弘磊长身跪立, 毕恭毕敬, 肃穆道:“家逢巨变, 迫不得已, 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 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 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 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 心想:夏季炎热, 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 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 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 耀儿虽糊涂犯了错, 但他已受到严惩, 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猝不及防,正仰脖喝水的姜玉姝大吃一惊,呛了半口水,窒息得剧烈咳嗽,红头胀脸,万分难受。

“咳咳,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