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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呀,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 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 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 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 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 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 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置身此中,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