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江南岸,江滩宽阔, 冰天雪地里, 赫钦、新阳、泗鹿三卫的将士们齐聚, 秩序井然,即将攻打敌兵。

励王戎装整齐,缓缓扫视千军万马, 鼓舞士气, 高呼:“天佑大乾!”

九皇子终于得偿所愿,披上了盔甲,既兴奋激动, 又紧张不安, 响应长兄,大喊:

“天佑大乾!”

黑压压一大片将士亦响应, 齐声大吼:“天佑大乾!”

霎时, 吼声震天动地,气贯长虹。

郭弘磊牵着战马,腰佩长刀, 目光坚毅。

励王继续高呼:“此战必胜!”

郭弘磊坚信不疑, 神色沉静, 与数万同袍一起响应,“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北犰终将灭亡!”

吼声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 响彻苍江两岸。

新阳和泗鹿两卫奉旨相援, 须听从赫钦主帅调遣。窦勇不容置喙, 严肃吩咐:“听仔细了!赫钦骁骑营打前阵,待撕开北岸敌兵的防卫口子,赫钦弩兵与步兵立刻突入。”

“新阳卫,在歼灭岸线敌兵后,负责攻下滁节县。”

“泗鹿卫,严守南岸一线,待命。”

“是!”三位副指挥使领命而去,分头行动。

转眼,赫钦卫的副指挥使一声令下,骁骑营众将士纷纷上马,掉转马头,裹了蹄铁的战马撒开四蹄,踏着厚达数尺的冰层,横穿苍江,朝北岸飞驰。

南岸,数面战鼓一字排开,数名壮汉攥紧红漆槌,同时擂响战鼓,“咚咚咚~”

在战鼓鼓舞声中,骁骑营打前阵,迅速远去。弩兵与步兵紧随其后,寻找冲锋的时机。

郭弘磊骑术精湛,率领自己的千余手下,身先士卒,策马冲向北岸,“驾!”

“咚咚咚~”牛皮战鼓越擂越快,始终整齐划一,鼓声雄浑洪亮,激励人心,直催送前锋边军至北岸。

不久,大乾边军抵达敌兵在北岸设立的防线。

骁骑营由指挥使亲管,赏罚任命,一应全凭窦勇决定,共有五名小头领。郭弘磊是其中一名头领,他下颚紧绷,拔出长刀,催马喝令:“杀!”

“杀——”

骑兵皆穿重盔甲,连脸也护住了,只露出眼睛,齐刷刷拔刀,杀声震天。

郭弘磊毫无惧色,身手敏捷,带头格挡箭雨、扫清拒马、越过沟坎,最终短兵相接!

刀光血影,兵器剧烈碰撞时锐响刺耳,大喊大叫、痛呼哀嚎、人头落地、断臂残肢……喷溅的鲜血逐渐染红白雪,原本洁白的雪地,被双方人马来回踩踏,战场脏污不堪。

郭弘磊咬牙,手起刀落,勇猛无匹,刀刃不停滴血,浑身亦被溅了敌血,杀气摄人。

激战半个时辰,前锋顺利攻下此段岸线。按事先的军令,赫钦弩兵与步兵尾随,守卫堡垒并清除残敌,趁机把小口子撕成大口子,以便后军来援。

而郭弘磊等人,则马不停蹄,继续打前阵,突入庸州。其后方,是奉令攻打滁节县的新阳卫大军,紧密协作。

此时此刻·赫钦县衙

后衙十分安静,卧房里的熏笼,日夜炭闪红光。

姜玉姝脚背肿得穿不进鞋,倚着靠垫,手握一本书,却半天没翻一页,空望着帘帐上绣的花纹发呆。

虚掩的房门“吱嘎”一声,传来脚步声,名叫小喜的丫鬟恭谨问:“嬷嬷,搁哪儿?”

“我来,我端进去就行了。”潘嬷嬷接过托盘,客气道谢,“又累得你走一趟,快回去吧,年下事儿多,知道你们忙。”

小喜摇摇头,“不忙不忙!我家夫人有令,吩咐我专心伺候郭夫人,不必急着忙别的。”

“眼下我们这里无事,你歇会儿。”

“哎!”

姜玉姝定定神,扭头一看,见潘嬷嬷端着托盘绕过屏风,想当然以为是药,“嬷嬷,那又是什么药?”

“不是药,是燕窝羹。”

潘嬷嬷把托盘搁在榻边几上,揭盖搅了搅,解释道:“曹家送的那一盒已经吃完了,我托县令夫人,请她帮忙买了些,边塞小县城,没上等的,只有次等的。但也是燕窝,夫人将就将就,按照大夫嘱咐,每天喝一盅,补补身子。”

姜玉姝合上书,笑了笑,“每天?这可得费不少钱。燕窝无论上等、次等,皆是名贵之物,平民百姓少有买的。”

潘嬷嬷一听,顿时急了,“事关你母子俩身体,费多少钱都值得!如果手头紧,为何不向老夫人说明?嫡亲孙辈,老夫人一定乐意接济。”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暂无需老夫人接济。”姜玉姝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翻身,平静道:“长平人口多,连年只出无进,纵有金山银山也有花光的一天。恐怕老夫人手头也紧。”

“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委屈夫人了。”

姜玉姝坐起,接过燕窝羹,“假如跟从前相比,大家都难,各自想开些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潘嬷嬷上了年纪,素爱唠叨,搬了圆凳凑近陪伴,唏嘘说:“想当年,世子夫人有喜,哎哟哟,上等燕窝算什么啊?她有胃口时,略尝一点半点,害喜时吃不下,就泼了或赏人,横竖府里多得是,压根不心疼。”

“谁知,到了你有喜时,府里却败了,一败至此,不但吃不着上等燕窝,还心疼‘费钱’。”潘嬷嬷长吁短叹,絮絮叨叨,哀叹:“可怜二公子,他在军中吃苦,他的孩子更可怜,在娘胎里就开始吃苦——”老人猛地打住,懊恼自打嘴巴,歉意说:“咳,瞧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夫人莫怪。”

姜玉姝咽下一口燕窝羹,眸光发怔,摇了摇头,勉强笑说:“闲聊罢了,聊的又是实情,有什么可怪的?嬷嬷太小心了些。”她被勾起愁虑,凝重说:

“腊月中旬了,距离朝廷规定的期限,仅剩半个月。不知仗打得怎么样了?庸州有没有被夺回来?”

潘嬷嬷挑起话头,懊悔不迭,忙答:“庸州自古属于大乾,北犰是贼兵,邪不胜正,公子他们必会赢!等他平安回来,看见了孩子,不知多高兴呢。”

“但愿能平安凯旋。我天天打听,可潘知县和表哥他们至今不肯透露,说是机密。”

“不要胡思乱想,公子他们一定会平安的!”

潘嬷嬷生怕她深陷忧愁之中,打岔告知:“嗳,县令夫人实在热心,帮咱们找了稳婆和奶娘,我的意思是必须先见一见、查问查问,确定是好的才用。要是不妥就回绝了,另找合适的。”

姜玉姝回神,诧异问:“奶娘?”

“至少需要一个。”潘嬷嬷正色劝说:“夫人偏瘦,一直没能胖起来,估计到时奶水不足,最好请个奶娘,免得孩子饿肚子。”

姜玉姝欲言又止,右手捏着瓷匙,腕细瘦,手指骨节分明,最终叹道:“哎,看来,这个也不能省。嬷嬷最是老练,你看着办,请一位合适的奶娘,避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行!”潘嬷嬷胸有成竹,“放心,我会挑个老实干净的!其实,即便平民百姓家,为娘的奶水不足时,也得想方设法,或催奶,或请奶妈,谁舍得让亲生骨肉饿肚子呢?”

姜玉姝赞同颔首,“只要力所能及,我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晌午,县官与小吏陆续离开前堂。

不知不觉,阴沉沉的天飘起小雪。

裴文沣暂搁下公务,回后衙用午饭,并稍事休息。

每当路过隔壁小院时,他总是情不自禁放慢脚步,余光流转,盼望见一见表妹。

然而,越是近年,姜玉姝越焦躁,心烦气闷,腰酸脚肿,加之寒冬常刮风下雪,她极少踏出院门,多在房里、厅里打转。

裴文沣止步,眺望门内,蔡春和吴亮冷得拢着袖子,无奈停下。

小院甬路直通厅堂,传出琅琅读书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郭弘哲转身,一抬头,发现了心目中“姓裴的”。

两人对视半晌,裴文沣默然不语。

郭弘哲年少,沉不住气,迟疑往外走,眼神戒备,客气问:“裴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裴文沣不答反问:“她今天好些了吗?”

虽未指明,但郭弘哲明白,会意答:“多谢关心,家嫂没什么大碍。”

裴文沣一听对方称“家嫂”或“我嫂子”,就仿佛被戳了肺管子,陡生怒气。但他不屑刁难矮自己一头的病弱少年,遂忍怒,板着脸吩咐:“好生照顾她。”

“这是自然。”郭弘哲天生胆怯,每逢这时候,他便默念“我必须帮二哥防住姓裴的”,从而鼓足勇气,一次次出面与对方交谈。

裴文沣意欲探望,却怕自己探得太勤了、引起外人猜疑。他不愿表妹遭人非议,只得克制,转身离去。

“您慢走。”郭弘哲如释重负,暗中松了口气。

傍晚,飘絮般的小雪被狂风横扫,越下越大,渐渐变成鹅毛大雪。

赫钦边军乘胜进攻,依计行事,各路人马呈包抄状,声东击西,向庸州城围去。

庸州遭敌兵侵占已久,饱经战火摧残,处处破败不堪,各县各村空荡荡,大乾百姓要么被屠杀,要么拖家带口渡江,南下避难。

因此,全州良田悉数荒废,粮食早已被搜刮尽。

滴水成冰,郭弘磊及其手下多半戎装染血,跟随大军暂歇,于避风处下马。

“都抓紧了!两刻钟,吃干粮,包扎伤口。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滁节县。”

“是。”众兵丁下马,埋头忙碌。

郭弘磊拎着马鞭,单手扶正头盔,挑了一片干净积雪,席地而坐,掏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雪吃晚饭,警惕审视四周。

须臾,他一抬手,袖口有鲜血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