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毫无经验,双手捂着肚子, 暗中慌乱恐惧至极, 生怕孩子保不住。

“您觉得哪儿不对劲?”小桃是未嫁的姑娘, 懵懵懂懂,想当然地问:“肚子疼么?”

姜玉姝摇摇头,不便启齿。

“来, 慢慢躺下, 别慌,待会儿让大夫诊脉开方,不会有事的。”潘嬷嬷生养过孩子, 一看便明白了, 催促道:“小桃,快去叫人烧水, 然后准备干净衣裳来!”

“哎, 是。”小桃扭身,飞奔忙去了。

“慢点儿。”

姜玉姝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和衣仰躺, 心乱如麻, 紧张得无以复加。

潘嬷嬷坐在榻沿, 轻轻解开对方衣带,和蔼问:“躺着, 别动。肚子痛不痛?”

“之前一直好好儿的, 从没痛过, 现在也只是闷闷的微疼。”姜玉姝忧心忡忡, 顾不上尴尬,无措望着老嬷嬷,嗓音哽咽发哑。

潘嬷嬷动作麻利,衣裙“窸窣”声后,老人定睛审视,宽慰道:“莫怕,只是略有见红。”她细致替对方穿好衣裙,并盖上薄被,扬声唤道:

“老方,快来诊脉!”

早已候在门外的方胜应了个“是”,提着药箱,匆匆进入。

姜玉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急切说:“方大夫,我——”

方胜了然,抬手打断,沉稳答:“冷静些,不能着急。我先把把脉。”

这种时候,人无法自控。姜玉姝明知焦急无济于事,却根本静不下心,恐慌之下,直冒冷汗。

潘嬷嬷搬来一张圆凳,方胜落座,屏息凝神,诊脉良久。

“夫人一向奔波操劳,加之今日遭遇拦路劫匪,饱受惊吓,有些动了胎气。”方胜合上药箱,起身离榻数尺站立。

姜玉姝登时心揪起,脸唇无血色,涩声问:“要紧吗?能好吗?”

“放心,放宽心,据脉象看,并无大碍,服几剂安胎药,并卧床休息一阵子,即可痊愈。”方胜温和道。

姜玉姝神色变了又变,腹部闷闷坠痛,忽喜忽忧,忍不住问:“真的?方大夫,请你一定告诉我实话……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千万别瞒着我。”

方胜正色答:“倘若当真很要紧,恐怕您是撑不到回家的。”

“这、这倒也有理。”姜玉姝一愣,松了口气。

潘嬷嬷弯腰掖了掖被子,安慰道:“夫人能一路颠簸地赶回来,证明孩子并无大碍,顶多受了些惊吓罢了。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翠梅端着热水,小桃捧着干净衣裳,一齐走向床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应该不要紧的吧?”

“菩萨保佑,并无大碍。”

潘嬷嬷便道:“你俩照顾着,我去去就回。”语毕,她与方胜一同离去,悄悄告知见红的情形。

喝下安胎药,直躺到深夜,腹痛感才渐渐消失。

因着未嫁的姑娘多有不懂,翠梅便搬出了东屋,改由老练的潘嬷嬷夜间陪伴。

黑暗中,一老一少并排躺着。姜玉姝叹了口气,后怕道:“幸亏有惊无险,差点儿吓死我了。”

“吉人自有天相,诸天神明与郭家列祖列宗在上,定会保佑孩子顺顺利利出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潘嬷嬷斩钉截铁道。

“但愿如此。”

姜玉姝一声叹息,苦恼说:“我这一倒,少说也得休息几天,待安稳了才敢外出行走。可农时不等人,眼下正是耕种的时节,庄主簿奉命监督屯田,最近急得嘴角生燎泡,偏我一时间帮不上忙,他恐怕更焦急了。”

“唉。”潘嬷嬷语重心长,善意劝诫,“谁愿意动胎气呢?还不是因为操劳公务。今儿都见红了,暂时快别操心了,踏踏实实休养一阵子,庄稼比不上亲生骨肉宝贵啊。”

“夫人年轻,有所不知,女人的头一胎要是没养好,往后恐怕会有麻烦的。”

流产?不孕?落下病根?

凭本朝的医术,无数病没法治,只能靠“拖”,能拖多久全看命运。

姜玉姝一阵阵害怕,忐忑不安,立刻表示:“嬷嬷说得对,我明白的,当然会小心保重身体!”她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揽下了差事,就得尽心竭力,总不能突然撂担子。容我考虑考虑,想个可行的法子,给庄主簿分忧解难。”

“动脑倒没什么,但也不可愁得不睡觉,愁坏了身子。”潘嬷嬷劝道:“夜深了,歇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再考虑也不迟。”

“嗯。”

姜玉姝嘴上答应了,却到底被重担压得难以入眠,冥思苦想,默默琢磨许久,才疲倦酣眠。

次日傍晚,庄松忙完公务,不忘提着一包点心,登门“探病”。

共事年余,两家熟悉。他一踏进郭家院门,周延便热情相迎,随意谈笑,本以为托其转达问候即可离开,不料却被请进了堂屋。

姜玉姝正欲起身,“庄主簿来了,请坐。”

“快别起来!你坐,坐下。”庄松连声阻止,一落座,翠梅便奉茶。他喝了口茶,关切问:“听说你身体不适,好些了吗?”

姜玉姝笑了笑,歉意答:“好多了。多谢你百忙中抽空,特来望候。”

“不必客气。你因公受伤,庄某谨代表官府,问候一声也是应该。”庄松着急上火,嘴角一溜燎泡,整天折扇不离手。

姜玉姝见状,忙让道:“这绿豆汤在井里湃了半天,才刚盛的,不妨尝一尝?”

“哦?”庄松丝毫不客气,三两下喝完凉汤,长长吁了口气,赞道:“好喝!”

潘嬷嬷待客周到,又给他盛满,“说起来,绿豆还是上回您送的呢。”

庄松道谢,一气喝三碗,解了渴,却浇不熄心火。

姜玉姝定定神,开始商谈正事,“田里一切顺利吗?”

“唉,别提了!”

庄松使劲摇扇子,心烦气躁,暂撇开秀才主簿架子,黑着脸,皱眉告知:“本镇勉强顺利,连岗镇却频出岔子,一会儿这个村运粮种时半道不慎掉河里两车,一会儿那个村争执不休、谈不妥分发粮种一事,听似鸡毛蒜皮,加起来麻烦却不小,恐将影响秋季收成。”

姜玉姝叹道:“连岗镇第一次种,难免生疏。但夏种才开了个头,他们就出岔子,我真有些担心,偏偏离得远,暂无法赶去探查。”

“几千亩地,咱们人手不足,诸事繁杂,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全,难呐!”庄松唉声叹气,扇子指了指自己嘴角的燎泡,苦笑说:“瞧,我急得头疼,快冒火了,却至今想不出万全之策。”

有得必有失,世间无万全之策。

姜玉姝早有准备,顺势告知:“我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但倒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只不知可不可行。”

“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庄松一收折扇,作洗耳恭听状。

姜玉姝有条不紊,提议道:“当务之急是夏种,难题在于人手不足,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依我看,与其仅靠咱们单打独斗,不如聘请一群庄稼老把式,安排其分别驻守两镇各村,替官府办差,负责教导栽种新粮。”

“刘村的人,我带了一年多,手把手地教,倾囊相授,几乎所有村民都已经熟记耕作方法,聘请他们出马,不会比我差。”姜玉姝十分恳切,努力游说:“到时,琐碎麻烦各村自行解决,咱们专处理大麻烦,岂不省心省力?”

“这……”庄松捧着碗,一口接一口地喝甜汤,沉思须臾,迟疑道:“几十个村,须得几十个帮手,不容易啊。况且,咱们拿什么好处去聘请?你知道的,赫钦并不富庶。”

“无需财帛,免赋税即可!”

姜玉姝胸有成竹,缓缓道:“官府只要给予‘免赋税’的好处,村民肯定乐意,必将踊跃争取机会,咱们谨慎挑选,择勤恳老实者,定下一套规矩,督促他们用心办事。”

“咳,庄某只是小小主簿。”庄松捏着汤匙,慢腾腾搅动甜汤,无奈道:“免赋税可是大事,我做不了主的。”

一切皆在意料中。姜玉姝毫不气馁,立马从袖筒里抽出信笺,刚欲起身,潘嬷嬷却抢着接过,递给庄松。

“我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斗胆写信,请求潘知县首肯。”姜玉姝笑眯眯,虚心问:“仓促写的,不知措辞妥不妥?烦请指正。”

庄松抖开信笺,斜瞥一眼,“哟?原来,郭夫人早有准备了。”

姜玉姝颔首,坦率答:“其实,我一早就有这个想法,正是顾虑赋税非小事,才不敢贸然提议。”她有孕在身,且动了胎气,潘嬷嬷不让吃绿豆,只能喝了口水,打起精神,继续劝说:“但如今看来,不提不行了,单靠咱们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可不么!”潘嬷嬷在旁插嘴,“两个镇,好几千亩庄稼,累死累活,也管不过来的。”

庄松反复看信,考虑半晌,倏然起身,严肃说:“既然你提议,又特地写了信,那么,姑且试一试!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去,也写一封信,据实禀明难题,请县里定夺。”语毕,他告辞,风风火火走了。

“慢走。”姜玉姝挥手目送,满怀期待。

与此同时,都城姜府。

侍郎千金的闺房,华美精致,此刻却一地碎瓷片。

“滚开!”

“滚远点儿!”

姜玉姗以泪洗面,狠狠推开丫鬟,仰脸哀求:“母亲再不管,女儿可就真得嫁去裴家了。”

许氏心里愁得不行,嘴上却说:“好了,别哭了。娘不会让你嫁去裴家的。”

“裴家长辈答应结亲了,他们八成没安好心,我宁死也不嫁!”

许氏替女儿擦泪,安抚道:“空口无凭,尚未下定。你别怕,娘这就去书房,劝一劝你父亲。”

“劝劝劝!”姜玉姗十二分不满,哭着埋怨,“劝了无数次,都不管用,父亲根本不听你的!”

许氏脸上挂不住,皱眉训道:“姑娘家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安静等着,我去同你父亲商量商量。”说完,她憋着一肚子火气,恼怒赶去书房。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入后窗。

书房以屏风和书架分隔里外,里间设有一副床榻。

近一年,姜世森碰也不碰继妻,平日多歇在书房里。数月前,他新收用了一个美婢,名叫莹莹,对她颇为宠爱。

“嗯……大人,别!奴婢该去摆饭了,迟了,要挨骂的。”莹莹肤白柔媚,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姜世森的腰带落在地上,喘吁吁,压着人说:“谁骂你?本大人要用你,哪个没眼色地敢多嘴?”

这时,许氏心急火燎,挥退欲言又止的小厮,一把推开书房门——